延寿按照封紫宸给的信息,在一家茶铺里找到了清了,他慢条斯理,不骄不躁,待延寿在他身旁落座,他也只是瞥了一眼,然后目光又落在杯口。
延寿本只是看着,然后目光越过他,看到身后的一桌人。
是两名衙役,喝了口茶,随意聊了两句,便朝西北的几颗树下走去,那里坐着一名蓬头垢面的女人,衙役递给她半块馍,女人忙不迭地接过,继而狼吞虎咽地嚼着。
“看来道友也是为此而来?”
延寿收回目光,淡淡一笑,“原来如此。”
“哦?”
“道长竟查到了贫道身上,想问什么,那便问吧!”
“问了,道友便会答吗?”
“也不会。”
清了低头嗤笑一声,“道友甚是有趣,不知道友出自何门何派?”
“不过云游散人罢了,道长想知道是谁为樊姑娘下的‘离寒症’,是吗?”
清了闻言,缓缓抬起眼来,眼眶竟有些泛红,“道友愿意告知贫道吗?”
“会。”
“真的?是谁?”
延寿卖了个弯子,提起茶壶一边倒一边说,“一石二鸟,你这徒儿,倒是过于聪慧。”
清了苦笑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清禾只想让云熙远离皇权中心,避免沦为权利争斗的工具,安然度过十七个年头,却亲眼看到和见证了背叛,蘧天延伺机接近,妄想以云熙身份为其谋利,却得到了其母身死的消息,后以树妖吕依依的花飞落为引,让秦沅珩摘取,七日后便撒手人寰,蘧天延坐享渔翁之利。
人们所谓不入流的娼妓之子,竟一跃成了望剑山庄的少庄主,云熙无法接受他这般弑兄行为,与他分道扬镳后,兄长沈千业将阿爹沈吉推下河去,而后逼迫云熙用一生去背负。
孰不知,云熙自打出生起,便身寄妖魔之躯,才过了两年的锦衣玉食,每日每夜的权谋争斗早已将他熬得心力交瘁,且体内阴阳结无法再压制妖魔之力,屠杀宫内十几人后,走火入魔而亡。”
“孟子君为何甘愿献舍?”
“十七岁的孟子君被同乡人拖去山上方亭玩闹,差点摔死在瀑布里,恰巧云熙经过,救其一命,三年前,其母刘泶生性体虚,积劳成疾,待刘泶死后不久,其父孟成德太过悲痛也离世了,虽因孟成德早年盗墓(此事孟子君当然不知),成仙乡大户,但孟子君性格软弱,常年受同乡人欺侮,虽饱读圣贤书,无法自食其力。
且爹娘穷尽一生,以善意待人,终是抵不过生老病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四世三公,孝为根本,可却无人让其尽孝,自觉也该随爹娘一并去了。
得知云熙身死消息,孟子君苦苦哀求韦向尘,若这身子能对‘恩公’有用,还请长者莫要推辞。后,韦向尘给他一套‘献舍’之术,云熙便以孟子君身份重生。”
“可为何云熙会去栖霞山?他的肉身,又是被谁扔至灵泉,泡了三年?”
“‘献舍’这般禁术自然有附带后果,记忆有损,更有甚者伤及神识,云熙醒后不知该往何处,先是云熙断断续续的记忆,又有孟子君的记忆,记忆错乱,疯疯癫癫,一个劲地要去栖霞山,韦向尘阻拦不了,便依他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棺椁里爬出来,看到有人留下的‘仙乡见’的讯息后,直奔仙乡。那里,孟子君的亲舅舅刘垣已派人候着多日,孟子君以为爹娘守丧为由,待了一段时日,后又开始反反复复的疯癫,韦向尘只得用‘阳结’去压制,意识清醒后的孟子君独自去了都城。
刘垣留了一座外宅供其居住,孟子君憎恨刘垣,这么多年从未关心阿娘,哪怕一次。迟来的叛逆心起,孟子君夜夜笙歌,沉迷温柔乡,换来的确是刘垣无尽的斥责,不得体与不知廉耻是他常常挂在嘴边的两句,两人关系也愈加恶劣。”
“难不成妖魔之力再次以其为座?”
“确是如此,献舍的反应还未完全消失,还未完全契合,妖魔之力又趁机侵入,阳结无法压制,自是产生冲突,无记忆且失智,陷入痛苦的孟子君得到偏方,找一契合之人取他心头血,以血还血,一层一层的换,换至五层,每上一层,献血者,受血者和施术者皆痛不欲生。献血之人,要被剜心五次。
所以都说,阴阳结为死咒,下在寸田之处,除非身死,否则无药可救。”
其实凡人是分不清“阴阳结”与“阳结”的,毕竟症状较相似,但其实,阳结较为容易,出自阴阳家的韦向尘自是做得到,但不论是效果和副作用都会次于阴阳结,但他们的共同点皆是为了压制云熙体内的妖魔之力。
妖魔之力被压制了,但阴阳结或阳结的副作用便出来了,需要靠人定期去施法。
“这就是他不断同人合作,助他们获取‘月寒石’,最后索取心头血,但无人守诺,皆惨死白虎口中。”
“贫道虽不知那宁王墓通往何处,引得这些人趋之若鹜,但定是与生死逃不了干系,好不容易拿到月寒石,却因此要同孟子君以血换血,恁谁都无法做到,人之常情。”
延寿叹了声,不知过去,不知未来的封紫宸到处游荡,无论是向司命求死,亦是多次对宁安说的那句“小安,我后悔了”,都让其痛苦万分,但他又冷血地看着那些人惨死……
“孟子君的这般行为惹怒了师兄,师兄一向偏袒他,但唯独对此事极为反对,认为此法有违天道,有违人常,得知此事后,横加阻拦,换血之事自然也无法成功,但誓为其找寻破解之法。
无辜之人不断枉死,他的心性早已一点点被妖魔所侵蚀,师兄认定他已坠入魔道,他日必祸害苍生,不得已,师兄便趁中景堂来找茬时,一剑穿心,将孟子君刺死。”
原来清徽并未同官家合作,所谓的官家,不过就是哈西,他幕后之人,延寿也知道了,就是四皇子云勤。
“云熙的再次重生并非是阴阳禁术‘渡魂’,是有人,用灵力在拼凑,将魂魄完整收集后,用灵力悉数打回云熙肉身内。”
“是谁?”
“不知,那人将贫道引至玉龙谷后便消失不见,贫道急于救人,只得作罢。”
“道长竟能一眼认出云熙模样?”
“云熙风头正盛那两年,天下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贫道将其带至暮海,一是带他回家,二是为了藏匿,且谎称为其之师,并称呼他为‘辛阙’,‘辛夷’的‘辛’,‘九重城阙’的‘阙’,辛阙无任何记忆,却对贫道极为敬重,看到暮海这般,誓要改变暮海现状。
将他永远留在暮海并不现实,贫道便与他定了规矩,若想去地上,必须时刻携带面具,除非那人足够信任,人心善恶,难以猜度,不可随意轻信任何一人,否则恐有性命之虞。”
“辛阙的龙绞和千丝剑是道长之物。”
“不错,交于他防身。”
两人讲完,天色已沉了下来,那壶茶水早已冰凉,清了口干舌燥,不顾冷暖,连续倒了几杯,一仰而尽。
“贫道并不认识下‘离寒症’之人,让道长失望了。”
清了眯了眯眼,倒是未有多意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贫道同道友说了这么多,道友若有线索,还盼告知。”
延寿微微颔首。
清了同延寿讲这么长的故事,除了要从延寿口中得知下“离寒症”之人,还有则是……
拖时间。
说白了,明面上是清了与延寿各取所需,互答互问,实则是封紫宸需要这段时间,这段支开延寿的时间。
具体封紫宸想做什么,延寿大概也知道,定苍需要此次大会在江湖立威,封紫宸不想同延寿为敌。
这点,确是封紫宸想多了,延寿的任务,只是协助昆仑山,谨防妖魔祸害人间。
“还有一点,担心道友误会,定苍同贫道无关,云熙以后的路,得他自己走。”
似看懂了延寿的表情,清了来了这一句,后放了几文铜钱,扬长而去。
延寿轻笑一声,老狐狸冠冕堂皇,当他傻子吗?
清了走了,但事情还未结束,以他们三人的脚程,不会走太远。
云清前段时间在伏山打猎时摔折了腿,太医让好生养养,所以青鸾准备了一架四轮车,一直推着云清散步,最近可以走动了,青鸾便扶着云清出来迎接太子。
“欸~~~五弟莫拘礼,都是自家人,且这脚伤刚好,还是多注意休养。”太子满脸堆笑,迎上前来。
两人略寒暄了两句,一前一后进了会客堂。
待茶水准备妥当后,堂内就留下了他二人。
太子刚拿起茶盖,便忙不迭地来了句,“五弟腿这事,皇兄已有了点眉目。”
云清敛眉,沉吟道,“确是臣弟骑射不精,惊了马。”
“五弟啊,皇兄知你一向仁厚,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臣弟感念皇兄挂悬,谨记于心。”
云清在院中伫立良久,青鸾汲汲前来,将手中绒氅替云清披上,“殿下,秋分刚过,莫要贪凉。”
云清微微颔首,“ 青鸾,扶本王回书房。”
“是,殿下!”
身在帝王家,即便早已没了争权的心思,但终究无一日清闲。太子不过就是来给他提个醒,我可以帮你,也可以毁了你。
大哥、三哥如此,四哥亦如此。
延寿藏匿暗处就等他们入眠,眼眸一抬竟看到一个熟人,她正藏于树后,右手甩出去的暗器飞出一段后竟四分五裂,还未来得及讶异,便被人从身后点了穴。
“来者何人!”
“你现在杀了他们,对喜儿无一丝好处!”
“与你何干?”
“对官府而言,流放犯人逃跑,那是一件大事,喜儿会被全城通缉,她过不了安生日子了。”
“我会护她!”
“你护不住!锦霆入狱,月下宫也即将不复存在。”
“我不能看她这般受苦……”
“出自勾栏,竟受流放之刑罚,过于严重,其中必有蹊跷,于你而言唯两条路,找到凶手替她翻案,要么,就当此事从未发生。”
沉默许久后延寿才听到她的回应,“阁下为何而来?”
“雀儿身死案与钱宅走水案的瓜葛。”
“怎会有关?”
“那我该称呼你为‘秀葽’,还是钱姝呢?”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