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又自己反应了过来,她垂下眼帘掩下眸中情绪,随后却是坚定的抬头看她,笑道:“阿绛姐姐...我不会再唤了。”
今日清晨的那一声长嫂,是她第一次叫,也会是唯一一次。
“哥哥他...也定不希望如此。”
“虞长淮...”萧云绛彻底晃过神,却是嗤笑一声,眼眶微红的咬牙切齿道:“阿若,你哥哥...他就是个混蛋!”
话落,她转身便走:“走了!”
也该走了,没什么好留念的了。
往事已矣,他们的路还要继续走下去。
虞若初望着萧云绛的背影,阿绛姐姐自小便喜欢身着红衣。
她蓦然回想起了那年她和父母随着王妃他们一道出发前往丹阳的时候,临出发之前,她还在和哥哥念叨着梅园。
“哥哥!我这一去要好久才回来,可够时间让你种梅花的了。”虞若初心心念念,连连叮嘱:“哥哥,你可别忘记了,我要一大片的梅园!”
“放心吧。”哥哥笑着应允:“我定不会忘。”
“那就好!”虞若初心满意足,笑道:“我真的是太喜欢梅花了,怎么会这么美呢?而且还只在冬日里绽放,多么独特?”
“嗯...我也喜欢。”
哥哥如此说,但目光却没有看着若初,而是落向了她身后,当时的若初不明所以,她顺着虞长淮的视线看去,那里没有梅花,只有阿绛姐姐身着红衣的背影。
那时的她不懂,如今却已然明了。
此梅花非彼梅花。
在哥哥心里,惯爱身着红裳的萧云绛便是那最独特的红梅,那是即便开在北疆的风雪里,也依旧昂首屹立的一枝寒梅。
哪怕永远错过了时节,却仍旧美丽而又独一无二。
她们回到山下的时候,萧云湛和宫远徵跟个雕塑似的,还伫立在原地,没有闲聊也没有互动,两人之间泾渭分明,长安倒是正与萧云湛说着话。
虞若初打眼一看,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却不会忘记有些事还是该有一个决断,那些过去本就应该如书页一般翻过,让它留在过去。
于是她从袖中取出玉诀,缓步走到萧云湛面前,格外认真的屈膝行礼,双手捧着玉诀,郑重的递上前:“云湛哥哥,当年你用这枚玉诀奖励我在射箭上进步如飞,只多年来,我疏于练习,已然是技巧生疏退步,实在与这奖励不堪匹配,如今只能物归原主了。”
萧云湛注视着躺在若初手上的玉诀,毫无意外,神色平静的接了过来,淡笑道:“阿若...总是这般聪慧过人。”
“那是自然。”虞若初明媚的笑着,恍若当年:“我可是云湛哥哥和阿绛姐姐的妹妹啊,虽然哥哥如今不在了,但在我心里,云湛哥哥和阿绛姐姐也如我的兄长姐姐一般,所以我不孤单也不惧怕。”
她看着萧云湛,眼眸是真诚的感激:“幼时你们便与哥哥一道护着我,多年来虽我们无法相见,但你们却依旧为我多番筹谋,阿若实在无以为报。”
虞若初所说的自然是千灵抱絮,这些年来两家甚少见面,唯有书信往来,王爷和郡主在北疆纷争不断,却仍旧为她牵挂,这份情她须得记得。
“今日一别,惟愿兄长往后葳蕤繁祉,百福骈臻,千祥云集。”
又是兄长,又是葳蕤繁祉。
萧云湛自然明白了虞若初话中之意,心中无奈苦笑,阿若的心思永远这般透彻,行事也是果断坚决。
“也愿阿若妹妹,往后的日子皆能多喜乐,长安宁,岁无忧。”萧云湛终是随了她的意,他总是对她毫无办法。
虞若初听此放下了心,缓缓地笑了。
但微低着头行礼的若初却没有注意到,萧云湛的话是一字一句看着站在他身后的宫远徵说的。
其中之意,宫远徵自然一清二楚,但他只是微微昂首,目色平静坚决。
虞若初兄妹和宫远徵一路骑马将王府的队伍送到了天镜城的长亭外,那里种着飘扬的柳树,但冬日严寒,柳枝尚未抽条。
此一别,山迢水远,恐是再难相见。
萧云绛勒住缰绳,微微掉转马头,回身爽朗一笑:“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到这里吧。”
坐在马车里的萧云湛也掀开了帘子,微微点头,以示作别。
“王爷!郡主姐姐,再见。”长安忍着泪挥手。
“长安,日后记得要听你姐姐的话。”
“嗯,我会的。”
虞若初取出一个香囊递给萧云绛,那是一个墨绿色的香囊,上面用金线细致的绣着祥云和展翅飞翔的鹤:“阿绛姐姐,这是我今早赶制出来的香囊,远徵专门在香料里放了几味安神的药材,还望阿绛姐姐为我带给王妃,时间紧凑针脚粗糙,本不该拿出来作为礼物相赠。”
“可王妃的寿辰快到了,这么许多年劳王妃为我惦念,实是若初不该,如今我去不得北疆,只能以此聊表心意,还望王妃万万保重身体,若他日有机会,阿若定亲自向王妃请罪。”
萧云绛伸手接过,看了一眼:“阿若过谦了,这若是还算针脚粗糙,该有多少绣娘要丢了饭碗?母亲收到这个香囊,定是如珍如宝的日日佩戴。”她说着将香囊收好,看向虞若初:“阿若,日后定要再来北疆。”
“我从前曾答应你,要带你去看北谷桃花、雪山温泉还有千里雾凇,如今北疆战事已了,我还可以带你去看塞外的戈壁残阳。”
那年若初到定北王府的时候,已然是春末时节,这些都没有看见,于是萧云绛答应了她,他日再来之时,定要带她一览这些好风光,却至今也没实现。
若初听到这儿,终于也忍不住有些感伤,但依旧笑着点头:“若有机会,定会去的。”
“郡主且放心。”宫远徵开了口,说道:“日后,我定会带姐姐一道前往北疆。”
“好,还望徵公子莫忘了今日之约。”
“再见!”
“再见!”
王府一行人在他们的视线里,越来越远,直到彻底消失在了小路尽头。
马车摇摇晃晃,帘子微荡,窗外的马蹄声一声又一声,萧云湛握着手中的玉诀,清楚的知道他们已经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窗帘突然被一把掀开,萧云绛坐在马上微微弯腰看进来,挑眉道:“怎么?不舍得?”
萧云湛手摩挲着玉佩:“不舍得...也要舍得。”
“是啊...”萧云绛也扯起了嘴角:“不舍得...又能如何呢...”
萧云湛抬头看她:“这些年...辛苦你了。”
那本该是他的责任,守卫疆土上阵杀敌...本该是他该做的事,可他的腿让他无法再走上战场,却让云绛手染鲜血。
她原本...是可以等到的。
如果...
他心中的想法还未升起,就被萧云绛打断,她嗤笑一声:“别给我来这套,搞得好像我受了多大的委屈!”
“我可是萧云绛!没有任何人可以强迫我做任何事,我行必为我所愿。”
“我就要让人看看,巾帼就是不让须眉!什么打战、守家卫国是男人的事?我偏就是要告诉他们!我萧云绛!会做的比谁都好!”
“是。”萧云湛笑了:“你做的很好,再好不过。”
“那是!”萧云绛挑了眉,却撇了眼他手中的玉诀,又撇嘴说道:“不过已经达成的事情,就变得没意思起来。”
“萧云湛,明年我要离开北疆!”
如今北疆战事已了,云扬也很快就可以接守萧家军,她想...去看看一些从前曾梦到过的绘卷。
“我啊!要去闯闯这个江湖,好好看一看...我守下的这片大好河山,谁也拦不住我!”萧云绛说完,利落的放下了帘子,握紧缰绳狠狠一甩:“驾!”
那不是她一个人的梦,也曾经是...虞长淮的梦。
她想去看看,那个谁也没有抵达的梦究竟是什么颜色?
仗剑江湖,闯荡天下。
人生苦短,这辈子...总要肆意的活一次。
萧云湛望着微动的帘子,听着那奔腾的马蹄声,笑着轻声道:“你且去吧,往后...你只从心就好。”
打马远去的萧云绛没有听到,但也无需听,她的路从来都由她自己决定。
萧云绛一贯如此,自己选的路哪怕再难,纵使满是荆棘,她也会在泥沼里闯出一条血路,咬牙走到底,无需他人置喙。
长亭外的虞若初他们望着小路尽头,心中怅惘不舍。
“姐姐。”宫远徵打马凑近若初,说道:“我定不会食言,日后我一定会带姐姐去北疆的,届时你们就可以重逢了。”
若初回过神,看向远徵:“你不是不喜欢王爷吗?还要去北疆?”
方才他们在山下,宫远徵一人独自站了那么久,都没和王爷说一句话,也不知道今天早上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且他们要离开宫门,本就不是易事,所以方才她才对郡主说若有机会,却没想到宫远徵反站了出来承了诺,虽然远徵一向我行我素,也并不在乎那些宫门规矩,但还是令若初有些意外。
“确实不喜欢,但...那又如何?”宫远徵却笑了。
他说着看了眼道路尽头,心中竟莫名的也有了些感慨,他想起了上元夜姐姐那段关于过去与未来的言论,此时此刻他才终于真的体悟到了几分其中之意。
“姐姐...”宫远徵神色突然认真了几分,说道:“很多时候,无法遗忘的或许并不仅仅是故人,过去因为有遗憾,所以才格外令人惦念,不可追不可得,便更加弥足珍贵。”
因为悔和憾,便使得美好的过往如那水中之月镜中之花,悬挂于高阁之上,无法触及便忍不住越发执着。
姐姐和哥哥怀念的那些时光,是回不去的岁月,除了故人之外,还有那些张扬和无忧的欢乐,还有心中挥不去的无奈和惋惜。
更重要的..…是还有被留在过去的自己。
如果是世间最残酷的谎言,可人终是难以做到终身无悔,所以才挂念着那些缥缈的过去。
那些过去在如今看来纵然幽眇,却是成就他们的一部分,自有它的意义存在。
“可岁聿云暮,日月其除,我们终归奔赴的都是未来。”宫远徵扬眉轻笑,轻哼着说道:“所以,我比那位王爷幸运,就不与他计较了。”
“远徵...你...果真是长大了...”
这句话,最初与远徵重逢之时,她也曾说过,可今时今日却是实实在在的感叹。
宫远徵又皱了眉,看了眼一旁认真听着的长安,觉得有些掉了身为姐夫的面子,便有些不满:“姐姐!”
“好好好,该换个词!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一直安静听着的长安插嘴道:“姐,你也没和姐夫分开三日啊!”
“就你多嘴!”虞若初睨了眼长安,说道:“好了,我们明日也要走了,趁着今日你赶紧去与朋友好好告个别,来日再见可还要好些年月。”
“好。”长安点头道,又问:“那姐姐和姐夫呢?”
“我啊!”若初笑着看向远徵,温柔道:“我想带你姐夫看看我的过去。”
谁说他们只有未来呢?
那些过去...远徵虽然不在,但她想带他看看那些旧日的绘卷,虽无法真正参与,却总也能窥见些许过往的光景。
云清寺就在附近,与长安分开后,虞若初便率先带着远徵去看了曾经令她震撼的满山红梅,他们一起走过她曾走过无数次的小径,去神殿里拜了她曾参拜多年的佛像。
他们在佛像面前,一道虔诚礼拜,上了三炷香,青烟缭绕而上,朦胧了他们的面容。
虞若初闭眼祈福,只为她所在意的人,求一个消灾免难,吉祥安乐。
宫远徵不信佛,在他看来众生皆苦,唯有自渡才是真,与其求佛不如求己。
相对于佛,他更相信他自己。
但他却也随着姐姐一道拜了三拜,也为哥哥和姐姐求了一个如意和顺遂,他虽不信,却也不想扫了姐姐的兴,就当是求一个心安。
拜完了佛,他们一道走出大殿。
“虞妹妹....”一位身怀六甲的夫人走了过来,声音惊喜。
若初惊讶:“柳姐姐!”
“方才远远一看,我还不敢认。”柳惜月走上前,紧紧握住若初的手:“走近一瞧,果真是你。”
“柳姐姐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