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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借刀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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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中空下来,红阳初升,山间笼着一层薄雾,露水打湿树上缠着的红绸,昨夜满院的香灰味道沉沉地落尽土里,再嗅,先得了满鼻子柴火香。

是消失了一夜的僧人们回来了。

承恩寺的后门直通后山,昨日丛云法师请全寺的僧人做讲坛,主持与法师相谈甚欢,竟谈了一宿。连带着一干人等都宿在竹林小屋,今早才乌泱泱往寺中回。

却有一个瘦小身影背道而驰,顺着小路走向后山竹林。

远远已经有一个身着灰色僧袍的盘发男人候着,手指尖夹着一封已经燃起的书信。

小沙弥走到近前,朝那男人略一躬身行礼:“二虎任务失败已经死了,将军府那人,咱们就这样放她离开吗?”

男人闻言随手捻去指间的残烬,回过身来,脸上没有半分未成事的愁容,反而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问道:“老三呢?”

“照您的吩咐已经安置妥当了,等伤势好一些就送他离开。”

“嗯。”男人对他的回答很满意,随口又嘱咐道:“二虎的死讯先瞒一瞒,等他伤势好些再告诉他。”

小沙弥点头称是,看着眼前的男人没有半分悲痛的神情,不由疑惑起来,开口问道:“您早知道二虎会死吗?”

男人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小沙弥反而更加不解:“二虎武功高强,性子单纯讲义气;反而老三虽则聪明机灵,却一眼能看出来有自己的小心思,小僧不明白,您何故做出这种选择?”

男人嘴角的笑意愈发深邃,转身面向山下,似乎隔着层层叠叠的山石,能看到山间小路上,骑马急行的少女:“因为我们的敌人,太聪明了。蠢货,只会破坏我的计划。”

“我知道老三不如二虎忠心,可他知道他想要什么,也知道他想要的只有我能给他,但是二虎,你觉得他的忠心是对谁的。”

小沙弥开始仔细回想那个莽撞汉子的一言一行,他说他打出生起就是土匪,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和兄弟们永远不缺肉吃,不缺酒喝。

他突然顿悟了,他知道老二的身世,生于虎威张于虎威,进了寨子挂了名号的人才是一家人。二虎的兄弟,是陪他出生入死的老三,绝不是他们这些外来的主人。所以二虎虽然事事听吩咐,但他忠心的是老三。

男人看到小沙弥眉目舒展开来,就知道他想通了,伸手摸了摸他光洁的头顶:“去安慰老三时,记得开解他不要自责,也记得劝慰他不要急着报仇,他打不过卫将军,也斗不过这吃人的世道,不要心急,时机到了我会告诉他的。”

小沙弥点点头,似懂非懂,转而想起寺中被炸毁的暗道,又很惋惜:“可这次的任务怎么办?我们失败了,她一定还会继续查下去的。”

“呵呵。”男人像是突然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轻轻嗤笑了一声:“失败?那可不一定,我们的目的不是达到了吗。”

小沙弥刚解开的眉毛重新打上结:“我们的目的不是杀掉她吗?”

“不,当然不是,只要她看见那些木雕,我们的目的就成了一半,接下来只要等她把霍瞻的案子继续查下去,我们的目的,就会完美达成。”

小沙弥被他越说越糊涂,从兵书上读的那些什么挑拨离间,什么借刀杀人,此时此刻都忘得一干二净,索性瞪着眼睛盯着眼前人,希望他继续解释。

然而男人却话锋一转,干脆利落地转移了话题:“等把老三送走,和东平的消息就先断掉吧。”

小沙弥一愣,继而想起另一件映象深刻的事情,注意力很快就转了过来,用力点了点头:“好,本来也是该断了,那个林成,当真无用的很,听说竟然是死在草包太子的手里。”

“那个太子,临上阵前抱佛脚,才读了不过几日兵书,就能一举杀了林成……”小沙弥想起那个驿使的密信上写的,心中生起一股莫名愤愤不平的情绪来,一味开始絮絮叨叨翻起“骄兵”林成的旧账。

却全没注意,眼前的灰袍男人开始神思飘忽,幽深的双眸中倒映着青脆的绿竹,他扯下近处一片竹叶,缠在指尖掐断,好半响才喃喃开口,小声道了一句:“他啊,一向聪慧的,只是不爱学。”

律子政倒不知道千里之外的京城还有人肯真心实意说他一句好话。

刚结束一场军议的中军帐中,此刻只剩律子政一人。战事刚歇,他身上的盔甲还未卸下,滚烫的鲜血都凉透,打湿了里衣黏糊糊的贴在身上和汗水混杂。

他难受得很,兜头卸下头盔丢到一边,紧接着卸下盔甲,脱去衣服,露出比脸白上许多的上半身。

精瘦干练的肌肉比从前凝实许多,白皙的皮肤却不似从前整洁,乌黑泛青的淤痕都是轻的,他身上如今也同少时在父亲身上看到的一样,有不少纵横交错的伤疤。

律子政走到架子前将盔甲摆上去,垂眸间看见护心镜上倒印着自己的脸,恍然怔住。

精雕玉琢的面庞左侧,有一道顺着颧骨落下的狰狞伤口,乌红血痂像一条正在叫嚣的多足蜈蚣。

这伤口,曾深可见骨,却还能称上一句侥幸,起码没丢了命。两月前,他在林成刀下,体会过一只脚从鬼门关上踏过的滋味,再睁眼就是这个念头

只是不知道顶着这样一张脸回去,在人前与她站到一处,是否还能称上一句“郎才女貌”?

律子政沉浸在自己的思念中,不久被帐外的通传声打断,立刻换上干净的衣服:“进。”

帘子打开,进来一个换了常服的英气女子:“律太子,我听风当家说你与霍将军的女儿关系极好?”

她这话问得突然,律子政不知她是何用意,所以直接答道:“是,我们私交甚笃,七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随口问问罢了。”

律子政目光悄然冷下几分,不动声色打量起眼前莫名扭捏的女子。

两月前就是这位七殿下的长剑替他挡了一下,否则悬在他脸上的刀劈下,他的头立时就会裂成两半。

她说她是南灵的七殿下,从燕绥山翻过来,目的就是为了驰援刃聿军。而后更是率南灵大军与他们一齐抗住了东平这一波的进攻。

战后他才知道律国与南灵签订了盟约。

如今两月过去,无论是南灵前线还是此处,战况都基本稳定下来,东平久攻不下,似乎后方与商的合作也出了问题,竟然开始有撤兵的迹象。

他猜测,再有一两月,便能班师回朝了。

“律太子?律太子!我说的你听到了么?”

律子政恍然回神:“什么?”

“哎呀,你老是发呆走神的,上了战场可是很容易没命的。”南灵战神老神在在的指导起初出茅庐的小将士。

律子政勉强笑了笑:“是,我记下了,殿下方才说什么?”

七殿下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提了自己的要求,却不成想他一点没听进去,再说又要做好一番心理建设。

犹犹豫豫终于才又开了口:“我说,你看这燕绥山山高路险的,我一路都不敢歇息的翻过来就为了救你一命,所以能不能请你回报一下我的恩情。”

“七殿下但说无妨。”

“好,”七殿下见他如此痛快,深吸一口气把话又说了一遍:“我想请你帮我带些东西给阿荣。”

这一句话不长,律子政听来几分心虚的味道来,随即才注意到她的用词:“你认识阿荣?”

“啊?”七殿下疑惑起来,转而一脸幽怨地瞪着他:“阿荣竟然没与你说过我吗?我与她在庐州做过同窗。”

她话说完转念一想,狐疑地上下打量几眼律子政,卿荣既然都不曾在他面前提起过自己,那想来他也不如她说过的那么重要。

既然如此,倒不必那么在意律子政的态度了,哪怕自己是准备撬他墙角。

七殿下心里劈里啪啦的扒拉着小算盘,律子政却浑然不觉,只是从她说出“同窗”二字后脸色不自觉就软和下来:“七殿下要带些什么?”

“嘘!”她骤然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嘴边,故作凶狠的像是在吓唬小孩:“这是我和阿荣的小秘密,不该问的少问。”

律子政料想该是霍卿荣与南灵做了什么交易,否则这位七殿下绝不会无缘无故放着自家战场不管,跑来支援他。既如此他问与不问其实都没有太大的用处。

等人风风火火离开,律子政正要休息,就又听到帐外的通传。不过这回来的人,他再熟悉不过了。

“公仪叔,你回来了,她在京中可好?”

公仪素书本还面色平平,然而抬眼看见他的脸,手里的花盆都快捏得粉碎:“你受伤了。”

律子政毫不在意的摆摆手:“不碍事,已经快好了。”而后又注意到他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个六角紫砂花盆,养着三株淡粉薄雾般的,牡丹?

律子政接过花盆,抚上仅剩的一株快要凋落的花:“这是赵粉,如今都已经是九月了,竟然还开着?”

“是养在暖室里的。”公仪素书见他认得这花总算松了一口气。

那时他从宫里出来,想着既然不辞辛苦跑上了这一趟,干脆就多带点东西回去好叫律子政安心。

到了思朝阁朝那掌柜的说明来意,果真得了这三株被精心呵护的赵粉牡丹。那掌柜的着实聒噪,喋喋不休在他耳边念叨着:这花如何名贵,养起来又多艰难。

还一路贴身把他送出了门,眼睛一刻都未离开过那花,好像他抱走的是他亲生的孩子而非一朵花。

可惜他刚出城,三株花就折了一株,弱不经风的枝干拦腰折断,硬生生叫他不敢再用轻功,这才折腾了快两个月才赶回来,如此路上还是又死了一株。

仅剩这最后一株他千呵万护,总算在临死前送到了律子政手里。

公仪素书了却一桩大事,心下也松快许多,卸下背后的包袱,抖落出一捧干枯,残缺的花瓣连同一封信扔给律子政就跑走。

这两月光顾着看花,剑都没空磨。

干枯的花瓣飞出来,有一片在律子政鼻尖挠了挠,痒得他猝不及防打了一个喷嚏,手里的花盆一个没留神“砰”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最后一株赵粉重重摔在地上,花瓣簌簌直掉,最后只剩下两三片残瓣。

律子政垂眸看了一眼,抿了抿唇,终于还是收回手,打开了桌子上的那封信。

入目是她一如既往龙飞凤舞的字迹,寥寥几句说完她在宫中的处境,提了些军中行事的要领,末了还能体贴备至的要他注意安全,她会在京中等他平安归来。

这是一封滴水不漏的信,他不闭眼都能想象到她亲口说出这些话的神情,温柔又善解人意。

她还会走进,仔细看他脸上的伤疤,一挑眉毛就能咽下所有的情绪,然后拿出些灵丹妙药,说:“这药不会留疤。”

谢良人也是这般说的,瓷白的药瓶在他枕边已经摆了一个月,可他一次都没用过。

伤口突然很痒,嚣张的蜈蚣在他脸上打了胜仗,百条肢足蠕动着钻进他的面皮下,大口肆意啃咬着鲜红的血肉。

律子政额头沁出冷汗,闭眼跌坐回椅子上,捏皱了那薄薄一张信纸。

真想让她看见这伤口有多深,有多不堪,所以任由它去痒,去疼。毕竟,都陷在深渊里的,才能算同盟。

如果她会因此同他置气,那就好了。

“来人,把地上的花扔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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