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顶楼的水晶灯亮的晃眼,楼下西装革履的男人和穿着礼服的女人惬意起舞。现在顶楼只剩她们二人,商凝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只觉得秦舒的手向下摸索,和她十指相扣。
“房间在哪?”秦舒问。
“正对面。”商凝说。
秦舒利落地带人进房、锁门。
明明人就在眼前,明明想说的有很多,可此时此刻她却不知道说什么。她默默地松开商凝,向里走了几步。秦舒背对着商凝,清冷的灯光照在她身上,形成一片光晕,这场景对商凝来说,仿佛梦一般。
秦舒记得商凝怕冷,转身脱下外套,看商凝漠然地望着自己,语气轻浮道:“怎么,这么久没见,不记得我了?”她刚想,商凝走一步,商凝突然哆嗦,警惕地盯着秦舒。
外套“啪嗒”落在地上,秦舒快步上前,将商凝抵在墙上质问:“你这是什么眼神?你在提防我?还是你觉得我会害你?”
商凝现在倒是一副无辜模样。
秦舒眼尾通红,她已经很久没哭了,上次哭还是在小二死的时候。但面对商凝,她总有那么多委屈。
秦舒按着商凝的肩,是哀求也是无助:“商凝,你和我说句话,好不好?”
“我们,”商凝犹豫一下,“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什么。”
秦舒不可置信地抬头,一把尖刀插进心脏,心如破镜。她突然觉得很可笑,哭腔的语调说不清藏的是嘲讽还是怜悯,“商凝,你故意的吧?你怎么能这么气我!”
“你不记得我了?”秦舒双手扶着商凝的脖子,却没用一丝力气。商凝刚想开口,秦舒便蛮横地吻了上去。苦涩的泪水混着血腥味一同落在商凝舌尖,脖子上的那双手开始颤抖。
这个吻一点都不温柔,横冲直撞地打断了商凝原有的计划。商凝开始喘不上来气,刚想推开秦舒,铁锈味便在口腔里蔓延。商凝感受着秦舒的温度和气味,苦涩生锈的记忆重现天光,不再在黑暗与阳光间摇摆不定。
“我是秦舒,记住了吗。”秦舒松开商凝,眼泪哗哗地流。她可怜巴巴牵着商凝的手,“你说我是谁?”
“秦舒。”商凝下唇还在红肿。她想起来了,秦舒哭的时候总喜欢撇嘴,看上去惹人怜爱。
“嗯,还有呢?”
“爱哭鬼、撒娇精。”商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完全是下意识地回答。
“嗯,是我。”
宁稔的婚礼在黄昏时正式开始。窗外浮光触海,霞陷天池,天空由暗变明,大海潮起潮落,岸边人聚人散。窗帘半掩,二人相顾无言。曾经那么亲密的人,如今也盖不住生疏的气氛。
直到Calista让秦舒去见业内前辈,商凝替她开门。门缝半敞,外面的喧闹声丝丝入耳。
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赶我走。
秦舒出去时什么也没说,连句告别的话都没有。
商凝捡起掉在地上的外套放到一边,拉开窗帘,天际暮色四合,不知何处华灯初上。扶摇散玉叶,白榆入巨壑。夜幕之下的海更为静默,更为深沉。在目光所不及之处,说不定有一位渔人渴求着海面风平浪静,驶着渔船摸索前行,摇晃的渔火忽明忽暗。
渐渐地,黑暗褪去,海天之间的一抹亮光像一束火把,以一己之力燎原。慢慢地,火势蔓延、变得凶猛,碧落染血,继而天光大亮。
酒瓶零散地倒在地上,商凝坐在地上,看望无边浩瀚,彻夜未眠。
岑莜今天请了假,看起来格外高兴,一上午都谈笑风生。
“今天有什么喜事吗,你这是化了全妆啦?几点起床的?”张宇轩问,“细高跟都穿上了。”
岑莜回复消息,没看他:“嗯。六点。”
“什么喜事,说来听听。”张宇轩试探性地问,“是你那个在国外的朋友吗?”
“是。”岑莜抓着包小跑出去,“我先走了,你慢慢吃。”
“我送你啊。”张宇轩走了几步,岑莜回头说:“不用,她讨厌陌生人。”
岑莜逢人就说她这位十几年的好朋友,但好像没人见过,听说连大学都是在国外读的,这就显得更神秘了。张宇轩曾一度质疑这位朋友的真实性,直到几年前岑莜家出现变故。
拥挤的人群中,岑莜一眼找到了商凝,连忙跳起来招手,着急忙慌地跑过去。
岑莜:“终于舍得回来啦!可想死我了~嗯~酒店定了吗?回国以后住哪儿?把行李箱给我。吃饭没?”
“没有,不是很饿。”商凝终于能插上话了。
“不,你饿。”岑莜认真的说。
“我想去酒店洗个澡。”商凝提出要求。
“行~”
岑莜领着商凝进了包厢,任意早就到了。
“舍得回来了。”任意开口道。
商凝缓缓开口:“嗯,回来了。”
“好啦,任大律师,别打趣她了。”岑莜说着给她倒了一杯酒,“你今天没工作。”
任意得意地敲了敲酒杯,自信地说:“满上。”
三人边吃边聊,终于又聊回商凝身上了。
“商凝,你在法国有没有遇什么有意思的事?”岑莜说着用公筷夹了一筷子肉放到商凝碗里。
“有,但不记得了。”商凝说。
任意看似漫不经心,“那你记得什么,说说呗。”
商凝的酒量没以前那么差,但也没好到哪去,喝了一杯就开始犯糊涂:“遇到了一个人,叫秦舒。”
“啪”的一声,岑莜放下筷子,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只得用手扶额,气不打一出来。
“怎么这种反应。”商凝瞥了一眼,气定神闲地问。
任意觉得挺有意思,“她还真是追你追到了法国。”
“你就记得你偶遇了你前女友?”岑莜两眼一黑,“不是,姐们,你们到底演得哪出?”
商凝沉默了,心里一直重复着“前女友”三个字,蓦然问:“我跟她在一起发生过什么事,你们还记得吗?”
这话听着都觉得荒唐,当事人问旁观者事件的发生过程。
“我们当时异校。”岑莜说着看向商凝,心里突然觉得自责,要是当时她在商凝身边就好了,商凝也不至于那么无助。
“我只知道你突然消失。”任意回忆道。
和回忆里的场景差不多。商凝心想。
“你打算跟秦舒怎么办呢?”任意问。
商凝应该是喝醉了,不吃东西也不说话。
“你看你又不说话。”岑莜嫌弃地撇了撇嘴。
任意作为秦商二人的朋友,不好说二人的不是,只把自己知道的告诉商凝:“我听说,秦舒找了你七年。”
“切,那还不是跟别的女人在酒吧里拉拉扯扯。”岑莜咂舌。
“大家都是成年人,有时候可能是工作需要。你这人,个人色彩太重了。”任意说。
这么一想,好像还挺合理。
商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准备再倒一杯时被岑莜眼疾手快的夺下,“好了好了,吃点菜吧。”
“不过,你跟秦舒怎么偶遇的?”任意似乎是吃累了,靠在椅子上听雨声。在外,任意雷厉风行、不苟言笑、严谨认真;但在姐妹们面前,她还是那个放假第一个冲出教室的副班长。
“巧合。”商凝说。
“怎么个巧法。”岑莜和任意一唱一和,就像刑讯逼供一样。
窗外滴答滴答的雨声瞬时猛烈起来,坐在窗边的商凝起身关窗,玻璃窗上挂满了雨珠,合上窗的那一刻,闪电劈开了雨珠所映射的模糊之景,雷声轰隆。商凝先是一愣,接着向后几个踉跄,慌乱之中扶住了桌角,酒水打翻,弄脏了裙摆。
二人被商凝的反应吓了一跳,跑到她身边询问情况。
“不是,怎么了?”任意问,
“被吓到了?”岑莜望了一眼任意,不确定地问。
接着又是一声响雷,商凝身子一抖。
好像也是这样的雷雨天,只不过是在凌晨。
南法城市不多,公路将小镇和花田串联,一番别样风情。夜色笼罩全镇,由花岗岩堆积而成小镇被雨水砸得湿漉漉的,一盏盏路灯伫立在路边,昏黄的灯光渗透进狭窄蜿蜒的街巷。
记忆是铁锈,被雨打得掉渣。
凌晨两点,雨淅淅沥沥,吵得商凝睡不着。商凝索性起身,双脚踩着柔软的毛毯上,轻轻拉开窗帘。玻璃窗上已经糊了一层雨珠,小镇的夜景透过窗户看,是如此朦胧迷离。
商凝用手指轻轻一抵,清新的空气混着袭人的凉意渗进屋里,原本烦躁的情绪逐渐褪去,心里升起莫名的伤感。
雨滴沿着墙壁缓缓滑落在墙边,一滴,两滴,三滴……墙壁上形成了很多弯弯绕绕的线条,两条曲折蜿蜒的线路汇成一条线,单刀直入,直达墙底。
宁阙山在弥留之际,用虚弱的声音告诉商凝,让她不要怨恨宁凝。
商凝那时不知道她该是什么反应,是要因即将离世的外祖父而难过哭泣,还是说:“我谁都不怨。”
她应该表现得懂事。
她不知道,所以她默不作声。
可能人快死的时候,说话总是想一出是一出。宁阙山问商凝:“你妈妈死得时候下了好大的雨。”
“你妈妈的骨灰撒在湖里,你还记得,是哪片湖吗?”
“记得。”商凝说。
“以后你看到的每一条河、每一片湖、每一片海,波光粼粼的水面都是你妈妈希望你,快乐明媚的祝福。”
“无论过去还是将来,落在你身上的每一滴雨,都是她思念你的眼泪。”
“你妈妈要是还活着,一定很爱你。”
但没有“要是”一说。商凝比任何都清楚这一点。
商凝将手伸出窗外,雨不急不缓的落在了她的臂膀上,“母亲,你又在伤心什么。”
一声响雷打断了商凝的思绪,她怔在原地。又是一声响雷,商凝才缓过来,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矫情”。合上窗的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一个人。
透过缝隙看,那是一个浑身湿透的背影。
背影的主人有一头长发,但也被雨水打得一捋一捋的。那人沿着墙边,昏黄的路灯照亮那人眼前的路,那人就慢慢地走着,直到消失在街巷的转折处。
商凝心如明镜,自己又出现幻觉了。
商凝平稳地坐在椅子上,多年的精神病史让她一点也不好奇自己想起来的东西。因为真假难辨。
“没事,喝醉了。”商凝说,
聚会结束,商凝确实喝醉了。
二人架着商凝出来时,雨已经停了。秦舒敷衍地冲二人打了个招呼。任意倒是自觉地松了手,“喂,师兄啊,什么!又有案子啦?我现在就回去。”
岑莜冷笑着转头,任意独留她一个背影。
岑莜翻了个白眼,然后又叹气。她心里明镜一般,她知道商凝变成如今这样,主要还是商凝自身的原因,但她是商凝的娘家人,她不会去责怪商凝。她只能去怨秦舒,所以这些年她对秦舒一直没有好脸色。
虽然她知道这很蛮不讲理,秦舒也很冤。
她把商凝交给秦舒,“房卡在她包里。”
“多谢。”
岑莜目送二人离开。雨停了,天空并不有立刻晴朗起来,昏暗的天际出现了双彩虹。两道彩虹架在云端,彼此相互呼应,美轮美奂却又美得不真实。
水洼里倒映着树叶和彩虹,小小的水洼盛下了雨后的宁静。岑莜踩着水洼,跳动的水珠颠簸了彩虹。任意拂去拜石上的积水,七彩阳光透过棱镜折射在任意手背。
付祈蓁死在了中东地区的战火中。
付母摧心剖肝,付父带着妻子移民澳洲,再也没有回来过。
林鹤娴:“好久没来看你了。”
林鹤娴做了几年导游,虽然变黑了不少,不过再人群里还是亮眼的存在。她蹲在碑前,翻着相册,“这里面是我看过的风景,漂亮吧。”
二人对着墓碑自言自语,她们现在才体会到,遗忘才是永恒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