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舒让岑莜带商丽君先去医院,她还有一些问题要问宁稔。
宁稔说:“边走边聊。”
去医院的一路,秦舒问了商凝解离后的一些问题,得到的确实商凝拒绝治疗的答案。
宁稔道:“其实商凝解离后,正常时是有些活泼的。”
秦舒问:“解离症,会频繁发病吗?”
“不好说,国内外对解离的研究不多,有时候患者都不知道自己病着。”宁稔接触过很多精神病患者,这些患者大多不被家人理解,从而向医生吐露心声,商凝倒是“一问三不知”。宁稔一开始以为商凝讨厌自己,换了别的医生来询问,商凝趴在桌子就睡,连表面的尊重都不装。
抛开专业角度,宁稔觉得商凝像小孩子一样任性。
二人上了医院五楼,刚出电梯,整个楼层变得忙碌起来。护士手里的值班表被医生撞掉,纸张乱飞,圆珠笔滚到病人脚下又滚到墙角,医生随着护士快速跑到手术室。
秦舒心脏快速地跳着,她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秦舒拦住一个护士问。
“515的病人停止心跳了!”护士说。
“515,515......”秦舒愣神地呢喃,等她反应过来疯了般朝手术室跑去。
商丽君和岑莜母女已经在手术室门外等候,里面时不时传来电击声,岑莜害怕地躲在岑母怀里抽泣,“妈,怎么办啊......”
岑母搂着岑莜,尽管她自己也很害怕,嘴上还在安慰岑莜:“商凝命大,一定会没事的,没事的......”
时间凌迟着在场的每个人。秦舒站在原地,她想不通,为什会有人这么苦。
秦舒刚刚窥探了商凝的过去,可那又怎样呢?仔细算算,她们正式在一起的时间也就一年,相处的日子更是寥寥无几。
回忆在此刻胡乱坠落,秦舒极力想着那些岁月,那些让她无数次梦魇、想忘又不敢忘的日子,她发现自己竟有些记不清了。
真是讽刺。秦舒捂着心口,单手撑墙慢慢滑落。
商凝那些难熬的过去,秦舒不曾参与,但在秦舒噩梦般的日子里,商凝就像一道光闯了进来。秦舒当时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理由振作,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一天?一个星期?一个月?
她慢慢靠近商凝,发现商凝比想象中的还要优秀,这种人没法让人不注意,即使当时她们没有交集。在跑荣誉墙的日子里,秦舒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走出来了。
可后来呢?人心不足,她开始贪心。
在遇到商凝之前,秦舒没喜欢过人,她一向莽撞,对这份感情一开始确是踌躇不前的。当时要是退缩了多好,为什么要自作主张靠近她?
她的离开、她的病、她的生死未卜......
“你就当是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我?
商凝,是我对不起你。
你为什么要遇到我......
我们不该认识,不该产生羁绊。
你不该救我。
心电监护仪上的直线再次波折,医生从手术室出来:“救活了。”
所有人松了一口气,对医生表示感谢。护士推着商凝出来,岑莜几人陆陆续续回到515号病房。宁稔站在一旁,见秦舒捂着嘴巴,不戳穿她,只是好心提醒:“你的应激有点严重。”
见秦舒不理她,宁稔又说:“不去看看她吗?”
秦舒这才慢慢起身,嘴里含糊不清地点着头,向卫生间走去。
商凝在单人病房观察了几天,家属才被进去。
岑母心疼地看着病榻上的商凝,又看看岑莜,“哎呦,我这两个丫头怎么谈个恋爱跟渡劫似的。”
岑母圆润的身子左右扭动,四处张望,问:“那个秦舒呢?我刚才还看到她呢?”
秦舒站在门口,“我在这。”
商丽君神使鬼差地抬头,她看着秦舒那张脸,又看了商凝。秦舒向商凝缓慢走来,其他人识趣出去,临走前,商丽君抓着秦舒手臂,肯定道:“秦舒。”
秦舒一时有些懵,不知道商丽君这是何意,但还是礼貌回答:“我是。”
商丽君虽然年老,但记忆却和年轻时没差别。她用力地抓着秦舒,目光炯炯道:“我们见过。我们以前一定在哪儿见过。”
秦舒声音嘶哑,道:“但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您。”
商丽君松开手,“不不不,我不会记错的。”
话虽如此,商丽君也知道口说无凭,她道:“那你先守着商凝。”
秦舒没有继续问下去,“嗯。”
现在病房里只剩她们,秦舒坐在床榻边,举起商凝的手腕贴在脸颊。外面的太阳刺眼,秦舒来医院的路上,隐约还能听到蝉鸣。但商凝的体温却如此低,皮包骨的手臂硌的秦舒难受。
秦舒什么也不想地看了商凝好一会儿,她放下商凝的手,替她掖好被子。起身离开时,秦舒注意到心电监护仪上那不讨喜的数字。她弯腰,用下巴蹭了蹭商凝的额头。
秦舒不认为自杀就是懦弱,她搂住商凝,心想:“如果你真的撑不下去了,就睡吧。但我好想让你陪陪我,多陪我一会儿。”
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着急走......
我舍不得你。
岑莜照例公司医院两头跑,最好的两个朋友,一个昏迷不醒,一个杳无音信。那日顾亦将张宇轩扣下,岑莜就知道她想干什么。她似乎只能无能狂怒,但她再次听到张宇轩的消息时,张宇轩死于心脏衰竭。
居然那么轻易就死了,岑莜不知该何去何从。她现在没有倾吐的对象,连咒恨的人也没有了。岑莜四舍五入地打了个胜仗,但又好像没有。
真没意思。她想。
街道两边的枫叶已经变红,洋洋洒洒落了一地。商丽君捡起一片叶子,放在一旁的灌木上。她又回到曾经和商凝一起生活的地方,她不认为自己会记错,她一定在哪儿见过秦舒。
今时不同往日,很多建筑都变了样。商丽君回到曾经居住的别墅,她在这里住了两三个月,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在检查出肝癌的一段时间里,商丽君原本都不打算治了。她年纪大了,想少受点罪。结果被得意门生知道了,好说歹说将她劝到医院里。搞了半天是误诊,这让商丽君哭笑不得。
二楼的书房放着泛黄的纸张,这些东西当年没跟着商丽君赴美,想来也不重要。
商丽君从书架上随意抽出一本,打开一看原来是本日记。也是,没人说话时,只能写写东西排解心绪。
2005.11.2
小孩都是这么吵吗?好想毒哑。
“这......”
商丽君手指按在泛黄褪色的纸上,心想:“自己年轻时脾气这么大吗?”
商丽君看出来自己年轻时不爱写日记,每条日记的时间间隔都挺长的。她读着这些文字,如视珍宝。突然,她按住一角,“是了。”
2012.3.16
这孩子胆真大,也够聪明,抱着商凝喊姐。顺道解决了仪器问题,也不算是多管闲事。
不知不觉已经入秋,岑莜周三下午雷打不动去看商凝。一进门,她就看到秦舒。
秦舒身边站着金桂,自从商凝昏迷,金桂一直是秦舒在养,就像当初的小二一样。明明是商凝忍不住投喂,最后都是秦舒养。
秦舒现在不工作,有时能看商凝一整天。商凝的房间秦舒定时去打扫,房里的茉莉早已枯萎,秦舒每次打扫都会带一朵回去。徒有虚名的花店没有花,秦舒挂上了歇业的牌子。那是商凝的店,秦舒想让她自己打理去。
秦舒最讨厌等,可对于商凝,她只能等。
秦舒坐在病床边看着商凝,笑得那样恬淡又悲凉,就只是看着她。
秦舒轻轻握着商凝的手,心想:“狗我养,房子我扫。你这人,睡又不睡、醒又不醒,真得很讨厌。”
岑莜看着眼前这一切,裹紧风衣退出医院,正好和商丽君打了个照面,“阿姨,我妈上午才跟我念叨你。”
“改天去看她。”商丽君笑笑。
岑莜:“那我回去让她时刻准备着。”
商丽君问:“秦舒现在是守着商凝吗?”
岑莜:“嗯。”
商丽君推开门时,秦舒正在给商凝擦拭脸颊。见商丽君来了,她礼貌地叫了声“姑姑”,然后低头忙自己的事情。
商丽君开门,“秦舒,2012年,你跟着父母来到京城打官司。”
秦舒闻言一怔,在她愣神的空隙里,商丽君继续道:“随后,你与父母走丢。”
商丽君客观又平静地陈述着当年发生的一切,秦舒听完后忙不迭地打断她:“您的意思是,我和商凝十几年前就见过,是吗?”
商丽君皱着眉,仿佛在说:“这不显而易见吗?”
“但我没印象,一点都没有。”秦舒望着商凝,渴望从商凝这张脸窥探过去的痕迹。
如果以前见过,为什么商凝从来没有说过?
“你的胎记还挺像一朵五瓣花。”
电光火花之间,秦舒看着自己的左手掌心,“她当年,真是因为好心才救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