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大奶奶顺利熬过严冬,府里都觉得这病大概能慢慢养好了。无论是病人还是体弱的人,冬天都是个坎,熬过去就又是新的起点。
刚刚过去的新年,跟往年并无不同。只是关键人物心思各异,便也体味不出年节欢喜的气氛。尤其是凤姐,本来年节下就忙的马不停蹄,真怕哪天一睁眼就是东府传来的噩耗,那就真该叫天天不应了。
贾母照例接了史湘云来贾府小住。宝玉爱闹腾,跟史湘云也是打小的交情,姐妹们一处赏花斗草淘花汁子做胭脂,总算有了点春日蓬勃向上的朝气。
说起胭脂,不得不提贾府的买办。胭脂水粉这些都是府里统一采购再下发各房,经过层层捞油水,能买到的货色可想而知。偏偏这注重形态仪表的世道,连王喜凤这样的未成年都要涂脂抹粉以示庄重。
要不说贾府的姑娘们穷呢,虽说衣食住行都是公中出,可想用点好的就得自掏腰包,二两的月例还真不经花。
在扬州高乐的贾琏时常来信汇报工作进度,每每都是林姑父还在调养中,黛玉一切安好之类宽慰人的话。凤姐看着来来往往送信的小厮,恨得直咬牙。她也想收到贾琏的家信,可惜这个琏二爷写信都是给贾母的,丝毫没有给她的体己话。就算私下有话要说,也是小厮传达,顿时失了味道。
而自打史湘云来了,王喜凤的应酬少了许多。只因云妹妹是个爱串门的,尤其喜欢往梨香院跑。这大概是继贾环之后的第二个宝姐姐粉。临近端午,史侯府遣人来接,史湘云才恋恋不舍辞别众人。
赵姨娘对此也有话说。她嘴上不敢对探春指手画脚,私下却跟贾环嘀咕抱怨:三姑娘若是跟这位史大姑娘一般性情,估计早就哄得太太高兴。三姑娘日子好过了,她们也能沾点光不是?
贾环对这个日常见不着面的亲姐姐没啥正面印象。主要是王喜凤比较擅长端水,给兄弟姐妹们礼尚往来的时候一视同仁,并不会因为宝玉是嫡出就金贵些,也不会因为与贾环一母同胞就偏爱些。这完全不符合赵姨娘的期待。贾环从小被赵姨娘耳濡目染,多少会受些影响。
这些东西对王喜凤而言无伤大雅。毕竟,想改变一个人的成见太难了。只要没到引发质变的程度,多一点少一点有多大差别?再说了,血缘决定了他们天然就是一派,只有互相借力,哪能自乱阵脚?
王喜凤对当前的生活状态基本满意,没谁搞事情,学业按部就班,只是三春的住处紧张些,她总担心琴声扰人,练习时间不太够。练琴不成,打谱还是可以的。王喜凤搜罗来的琴谱里,那些有别于现代曲风的幽幽古曲,听着颇有些出尘的意境。
据说早早入宫的元春正是个习琴的高手,她的大丫鬟就叫抱琴。可惜这位金凤凰基本活在口口相传中,因这些年在宫中境遇不咋样,王夫人忧心不已却又束手无策,府中人也不敢太过放肆,怕触了太太霉头,只私下感慨一句半句。
三姐妹各有各专情的爱好,倒也彼此相安。
孩子的睡眠质量可能都是那种雷打不动的,反正王喜凤并没有听到半夜云板响起的声音。
庭院深深,关卡重重,高门大户到了夜里,各处院门都要落锁,外头想往里面传消息想想都复杂。云板作为传讯装置,自然就能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东府一夜缟素,竟是蓉大奶奶殁了。
秦氏卧病已久,这样的噩耗算不得突然,便是贾母等人,也早有心理准备。不过是尘埃落定之后多了一丝对青春早逝的感慨。
古代忌讳多,尤其是小孩子家家,越发要少接触这些神神鬼鬼的事。东府治丧人多眼杂,西府的小辈们去不去,何时去,都是按照吩咐行事。
凤姐这样的管家人就忙碌的多。除了正常的礼制行走,贾珍又将原本该尤氏出面打理的事务全盘托了凤姐处置,连宁国府的对牌一并给了她。据说尤氏病的起不来身,这才劳动贾珍出面请凤姐代管。如今一切琐事都要为治丧让道,众人也未深究其中的道理。
东府那嘎达不得不说的二三事,赵姨娘或许能摸到些边角料,姑娘们身边伺候的谁也不敢传这些分分钟影响姑娘名声的谣言。都说夫妻一体,主仆也是这样,仆人犯事,主子脸上也无光。具体可参见迎春。
大概是王夫人和赵姨娘都不是省油的灯,也或者探春本就是个有主意的,性子也刚,她身边从丫鬟到嬷嬷少有人敢拿捏主子。王喜凤别的不论,立规矩是一等一的,抓大放小,张弛有度,每个人都能获得一定范围内相对的自由,不也挺好?
在侍书眼里,她们姑娘大概真能称得上一句秀外慧中。进退有度,赏罚分明,专注自我,不论人非。不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主意,也从不任性跳脱牵连下人受罚。若是在现代,这大概是最和谐的职场关系?
东府的丧事办了一个多月,凤姐忙得脚跟打后脑勺,西府这边许多急事都只能缓办,不急的事自然更是能押后就押后。
这就包括给小一辈的哥儿们收拾外书房一事。这事本因宝玉想跟秦钟秉烛夜读而起,可一旦起了头,就不能只给宝玉办,府里贾环和贾兰年岁也相当,布置个书房很是应该。
赵姨娘为贾环终于得到了应有的待遇而欣喜,偏凤姐事忙,每日早出晚归,疲累不堪。这等不算紧急的家务事,管事媳妇也不好老去催问,事儿便一拖再拖。
贾环虽然也很向往有单独的书房,可想到用途,便少了些期待。而且,又不是只他这里拖延,宝玉的书房不也没收拾嘛,他心态真的是放得很平。赵姨娘却是在小本本上给凤姐又记了一笔,只觉得她格外爱逞强。管着西府还不够,又接了别家的担子,贪多嚼不烂。
宝玉催着凤姐收拾书房不在话下,谁知秦钟自与馒头庵的智能儿一见倾心后,翻云覆雨不知节制,回家一受凉就亏了底子。他断断续续生病不止,别说读书,便是出门都难。宝玉因此也少了夜读的兴致。
贾环倒新鲜了好一阵,读书都更有劲头了。以往赵姨娘看贾环成日追狗撵鸡跟小丫鬟们厮混就要骂他上不了高台盘;如今贾环下学就泡在书房,她见不到人,一肚子的唠叨没人听,万般不自在。小鹊懂得察言观色,倒是提高警惕不让自己趟雷,小吉祥没那么机灵,白挨好几顿训斥。
凤姐忙归忙,巨大的成就感却让她自信心爆棚,贾珍更是千恩万谢。府中上下对凤姐的能为又有了新的认知。秦可卿死的那晚,她做的那个梦,似乎就这么从脑海里淡去。
她在东府理事期间,贾琏派人回来传信。林姑父已然仙去,他忙着料理后事并扶灵回林氏老家姑苏,预计年底回转。得了准信的凤姐可算有了盼头。
这边贾母也得了消息,正暗暗流泪叹息。她苦命的外孙女,真就孑然一身了。幸亏当初安排贾琏随行,身边至少有个扶持的人。这孩子本就心思敏感,如今父母皆亡,还不止会怎么伤心不止。
同样替黛玉操心的还有宝玉。他算是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对于黛玉失去双亲,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不知该哭成什么样。这个妹妹,本就爱哭,偏又这般命苦。
王夫人虽也觉得少了林家这门姻亲甚为可惜,却远没有贾母那般感触。她年纪上来了,总觉得精神不济,家事多半交给了凤姐管。王夫人自己除了与其他豪门世家交际走动,也就念念经,礼礼佛。
元春在宫里的开支越来越大,时常有内廷官上门。贾家谁也不敢得罪,笑嘻嘻地将人请进门,笑嘻嘻地招待好再将人送走。有时候她也怀疑当初送大姑娘进宫的做法究竟是对还是错,可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家里这么多姐妹,就她的元春为了家族的前途在宫中挣扎,生生将花期都要耗空了。某些黑心的下流胚子还嚼舌根,说元春这些年都快将贾府掏空了,在宫里却毫无作为。
哼!家里一群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小辈,谁为这个家族做了牺牲?她的元春拿一辈子去赌一个可能性,不过多花几两银子,难道不该?总不能只盯着好处却不肯下本钱吧?她礼佛多年,本是为元春祝祷祈福,不会真有人以为她成了什么善男信女,从此与世无争了?
说起来,元春也是没办法。
宫中不比家里,处处都是陷阱,也没有对陌生人伸出援助之手的傻白甜。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而打点都是银子开道。她本就是小选入宫,多少人盯着她,巴不得抓住她的把柄进而拿捏她。这些年说一句谨小慎微如履薄冰总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