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圈,看见一处略微避风的地方,歪头示意张起灵一块过去。
两人躲在房檐伸出来的折角下,吴邪摸摸口袋,掏出一包黄鹤楼,向张起灵抬抬手,见他摇头,才自己抽出一根点上。
风刮的猛烈,烟灰刚一露头就会被大风吹走,零碎的飞在空中,像灰色的雪花。
“还好我不用跟她通感了,不然她回头肯定要骂我。”吴邪唉声叹气看着点燃的香烟:“明明看上去跟小丫头一样,嘴上念起人来真是不饶人,你以后有机会可以体验一下。”
张起灵并不迎合吴邪的话头,只淡淡地望着前方,眉峰隐没于夜色。
海平面和天空辉映出晨曦的流彩,相互映照生光,花团锦簇的宛如水上烟火,鎏金铺满水面,潺潺的向远方流动。
卖关子不是吴邪的作风,他吸着烟,看海水壮阔地奔腾而过,滚滚的浪潮声却在热闹中孤寂下来,犹如浸过冷水的纸张,在吴邪的一字一句下,晕开陈年的过往。
“你有没有听过一种理论,不怎么科学,更倾向于玄学——双胞胎之间会有特殊的心灵感应,比正常的兄弟姐妹要更强烈,成龙的电影看过吗?《双龙会》里的桥段。”
吴邪的眼眸向来亮如晨光,此时映着张起灵乌沉的瞳仁,并没有因他长时间的沉默而感到不自在,又开口道:“她和她弟弟虽然是异卵双胞,但是也有电影里的默契,非常邪门,双胞胎在小范围或许是件稀罕事,对举全国之力征兵的军用部队而言却不难,他们不是基地选出来的第一对双胞胎,却只有他们能达到百分百的的同步率。”
“因为分数只能到一百,他们才有百分百的同步率,一百是分数的限制,不是他们的限制。当时科学部给出他们俩的差异率是无限趋近于零,相当于将他俩脑子放在一容器里,可以合二为一。”海风稍减,吴邪弹弹烟尘:“机甲猎人就是他们的容器。”
“她和她弟弟是香港湾区的荣光,事迹传遍海峡,连在猎人学院的我都听过不知道多少次,现实版变形金刚狂扁霸天虎,经典教学模范,可以被写进教科书的案例,黑瞎子当我老师的时候就告诉我们,什么样的对手不重要,什么样的队友才能决定自己的上限。”
言至此处,吴邪唏嘘一笑:“听着是不是特励志?”
火星映衬着暗沉天色,如同天际红色的寒星一般,在沉夜中独自闪烁,吴邪深深吸进一口烟,端正面容:“后来会怎么发展,估计你猜也猜得到,不用我多话。你刚入伍可能不清楚,副驾驶殉职,主驾驶是可以光荣退休的,拿一整套福利,受勋受衔,想在基地继续工作也行,去内陆养老也可以。”
吴邪适时的停顿两秒,张起灵知晓他的意思,木乐乐两者都没有选。
“你看到她的第一印象是怎么样的,活泼?开心?或者没心没肺?”香烟燃尽,烟雾散开,露出吴邪暗沉的眼神:“不管哪种,你肯定觉得她积极向上,又开朗又洒脱吧。”
他眼里是没有笑的,迷蒙的晕开两分凉意:“其实她每天晚上辗转难眠,都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睡,但是她不怎么吃,经常坐在床上,什么都不想,看着时钟发呆,从天黑坐到天亮,有时会起来翻翻相片,或是出去跑步,直到身体逼迫她睡着为止。”
吴邪似乎是在无声的叹息:“我跟她通感过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跟她匹配不上,她精神是残缺的,像一幅完整的图画,被硬生生掰开一小半。”
又像血肉模糊的疤,或永远不会脱落的血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从不忌讳跟我们讨论木安——她弟弟的名字是木安,也会偶尔脆弱的哭一哭、伤感春秋,她正常的不能再正常,可是对于木安,她不宣泄,不放纵,即使我跟她神经元匹配度一直不高,都能体会到一种——”
吴邪卡顿片刻,像不知如何形容,通感能让人完全感同身受,吴邪只能感觉到忽然滋生出来剥离的疼,仿佛尖锐的针,在心底激起阵阵的痛楚,纹入肌理。
痛的不怎么强烈,但其中有种巨大而茫然的苍白,让吴邪闭眼一点一点去平复,去冷静,才不至于被疼痛没顶。
“是一种植物失去根茎的难受,他们姐弟天生通感相容,不会有比他们更适合对方的人。”
或许是感觉过于绝对,吴邪又补充道:“除非她弟弟重生,或者有人能在精神上补全她缺失的部分,像给伤口上药,要对症下药,而且我们还不知道她得的什么病。”
晓看天色,吴邪却看着云棉,声调飘忽的似从云层中来,和气温润,却又格外的清醒。
“小哥,你想过你为什么入伍吗,没有的话,不如回去好好想一想,她让我来劝你是心软了,我跟你交个底,她日后八成会喜欢上你,起码对你有好感,她不想看你死在战场上。”
吴邪踩灭烟头,转看向天空亮起来的蒙蒙白光,积雪般的奇光异彩融化在云朵上。
张起灵沉黑的眸子在此时也有些许流光,宛若从河底涌出来的清泉,冲散眼底的浊色。
“我知道了。”
淡淡的一句话落下,在风的鼓动下海浪声愈汹涌,震的礁石噼啪作响,天穹从深蓝色缓缓蜕成耀眼的金,笼罩着波动的海面。
风清海阔,二人无话。
晨练时木乐乐看张起灵的神色如常,没半分波澜,更不像要退出的样子,她不住地轻瞟吴邪,结果吴只邪回以无奈的耸肩。
木乐乐再发动眼神进攻,他瞄瞄张起灵,示意她收敛点,随后就不再回应。
等张起灵跑出视线范围,两人逐渐靠近,木乐乐肘他一下,吴邪才吃痛地低声道:“意思我带到了,他听不听劝不关我的事,别拿眼横我——我已经够可以了,给你又费嘴皮又费力的,大早上的风多冷,要不看在你是我前任的份上,我才不给你操这心。”
“什么前任,什么乱七八糟的。”
木乐乐大骂,吴邪乐得看她气急败坏,正想再损她两句,听见后面远远传来的声儿,直愣愣的,面色骤然裂开几丝纹路。
仿佛碰到什么头痛的人或事,他叹口气,向后努努嘴:“别提了,先看后面,我现任来了,打个招呼吧,昨天刚选出来的。”
奔跑的气流呼呼吹着鬓发,两人回头,木乐乐就看见前日跟自己对打的胖子吭哧吭哧跑过来,眼下是两圈早起造成的乌青,脸色萎靡,有气无力对他们道:“两位长官,早。”
“早上好。”
木乐乐掩饰着眼里的惊讶,小半句话的功夫,胖子因着困倦,手脚发虚,已落到人后。
猎人学院每日也有晨练,胖子却困的好像八辈子没睡过觉,估计在学校没少划水。
室内操场空荡荡的,陆陆续续有人到来,成队的跑起操来,吴邪只能放慢速度,渐渐与胖子平行,带着哈欠连天的他努力追向大部队。
直到他们落后整整一圈,木乐乐才再度看到吴邪,胖子就要死不活的跟在他身后,跟具行尸走肉一样,吴邪忍不住骂娘。
“也真是见了鬼了,我为什么能跟他组上队,乐乐,你摸着良心说说,我平时有这么懒吗,别是黑瞎子故意搞来寒碜我的。”
“滚你妈的,你他娘埋汰谁呢。”
胖子精神虽不济,脑子却转的很快,立马回击道:“你当我乐意来你这破地方,老子是来吃饭的,不是来拿着饭勺玩命的,你不说就算了,一说老子就来气,昨天我们一开始打的好好的,你突然来什么劲,拿棍子给我一挑二撂的,挑的我火都来了,你要是肯在台上演我两招,今天咱俩都不至于是这局面。”
“是你先跟泥鳅似的躲来躲去,还向我竖中指,几十双眼睛看着我被你戏弄,我他妈不要面子的吗。”吴邪怒气冲冲,喘出的粗气都跟着厚重不少。
胖子又骂,他攥紧拳头,无心跟胖子纠缠下去,只屏着气息别开脸,竭力平复道:“行了,你别跟我逼逼赖赖了,咱们俩现在暂时解绑不了,你少说两句话就当给自己积嘴德了,一听你说话我头就痛,你赶紧跑起来,等会还要吃早餐。”
吴邪和胖子水深火热,木乐乐感觉他俩吵起嘴来实在有趣,妙语连珠,笑料频出,连跑远的张起灵都会用余光瞥回他们好几次。
此后的几日都如往常般,总湾区有条不紊的运转,霍秀秀偶尔会在群里埋怨工作太累,晚上一沾枕头,有时妆都来不及卸就会睡过去,吴邪则日日希望能有新的候选人崭露头角,最好成绩优越到能立刻替换胖子。
然而霍秀秀还是在琐事被缠磨的疲累不已,吴邪也没有如愿的摆脱胖子。
他们与木乐乐和张起灵的进度差不多,都是过一大半,目前来看,一切和谐。
而他们两队人马都已经来到上机测试的环节,上机测试通过,也就意味着他们配对即将成功,选拔赛会在此时中止。
第七天的晨练,解雨臣目光深远地看着霍秀秀和木乐乐,今日是赌约到期的日子,霍秀秀跟解雨臣还押着宝,数额不小。
吴邪拍拍她们俩,像看到结局般安慰道:“看开点,胜败乃兵家常事。”
胖子和张起灵不知内幕,黑瞎子则笑而不语,寂静半晌,他们只听到霍秀秀冷哼道:“最后一天还没过。”
“行,不到黄河心不死,我们十二点见分晓。”解雨臣从容一笑,已然胜券在握。
饭后离一天日程开始还有一小会,也是难得的自由时间,木乐乐回房间洗澡,温热的水冲去汗渍,热气蒸腾的房间烟雾缭绕。
她穿好衣服出来,几乎穿戴整齐,只头发还湿漉漉的垂在肩头,照照镜子,她比划着头发的长度——似乎可以剪去一截。
在她对镜端详时,镜子反射出她身后的画面,简单的床铺,漆皮剥落的墙壁,锈迹从天花板延伸而下,床头柜小巧立在床边。
梨花木的色泽醇厚,漆浆莹润,本不属于井然有序的机甲基地,是五年前木安从市场淘回来的,散发着古朴的质感。
大家都心知肚明,在这座由巨兽构建的钢铁牢笼里,存在着一种隐形的秩序,行色匆匆的所有人都有着自己的目的地,没有意义的事情,没有意义的东西,存在的极少。
这是末世,在马斯洛需求层次图,只剩下最简单最低端的一层——生存。
在仅仅只是活下来就需要耗费全力的年代,喜好是奢侈的,木乐乐和木安却总能苦中作乐,他觉得她会喜欢,放置床头柜时还促狭道:“给你用来装些有七没八的小玩意,在自己的房间别到处乱丢。”
一晃眼是多少年,木乐乐不愿去想,她闭上眼睛,碎片纷纷,她只觉得后来的生活犹如白开水,怎么过都没有从前的轰烈动魄,她坐在笼中,仰头看到的余生一眼能望到头。
她突然发现,他们共同作战的五年间来,竟然从来没有一同构想过战后的场景。
木安总是比她聪明的,他预想过自己后面的牺牲吗,可是通感以来,她却从未察觉。
她在纷沓而至的苦涩中睁开眼,心底沉寂,如同厚厚的沙土,什么都可以埋进去。
在她准备去拿吹风机的时候,敲门声忽然响起,咚咚两下,敲的极有分寸,门上的灰尘都不曾震落,不像是吴邪。
“……小哥?”
“嗯。”话音未落又添上一句:“不方便的话我等下再来。”
透着门墙传来的声音也如他面容般生冷。
“方便的!”
木乐乐高声回复的同时暗暗纳罕,张起灵为人疏冷,不怎么会在闲暇时主动找她。
好在她房间不乱,不想让张起灵久等,略略收拾,湿着发打开房门,犹在滴水的发丝让张起灵一顿,脚步停住,在他开口前抢先道:“没关系,你有事就先进来,晚点我们还要去实操室,剩不了多少时间,得充分利用。”
话毕对他友好一笑,生辉的眸子像两颗黑水晶,远看只是澄净,近看才能看得出莹光流转,如美玉生晕,凝出动人心肠的明亮。
张起灵的眼神微微一动,聚焦刻意的往旁边偏去,他点点头,木乐乐给他让道,关上门后两人就坐在椅子上。
他们相处几日,对彼此也有大致的了解,看她伸长手臂,他就道不必倒水,几句话而已,不会耽误她多久。
支着脑袋,木乐乐看向张起灵,白炽灯冷冷的光镀在他面上,似大雪过后的松林,寒冬的凌冽被清幽林香没过。
可能是错觉,虽白雪皑皑,他面色却并不冷峻,仿佛阳光照进松间,积雪正在融化,寒潮不再,只有融雪的生机。
木乐乐有被自己的念头讶异到。
莫名的,木乐乐发沉的心绪也跟着缓和不少,于是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