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泄过后,接待北狄部落之时终是来临。
……
一月已过,今日万里无云,太和殿内珍馐美味琳琅满目,玉盘盛放着龙肝凤髓,一切犹如仙宴降临。
漠北铁勒族可汗巴尔鲁,代表北狄七大部落特来献贡。
他身材魁梧壮硕,比在场的中原人士高出整整一头,即便部落遭受极大挫败,反观他的表情依然趾高气扬,抬起鼻孔看人。
明远太后身边的大太监遵循旨意,引着一行人行至下首席位,不卑不亢地客套一番,话落垂眸平声道:“可汗还有何吩咐?”
巴尔鲁一口流利的异族语言滔滔不绝,言罢北狄同族当即一阵哄笑。
能获此重任的太监皆非等闲之辈,无论能否听懂外语,皆保持明昭王朝的尊严与风度。
不待他人提醒,太监从容地微微躬身作揖,“奴才只是奴才,可汗这般与奴才叙旧,真是抬举奴才了,奴才真乃三生有幸。”
说罢,他淡定自若地轻甩拂尘,笑吟吟地转身离去。
好厉害的口才,句句不提战败时的屁滚尿流,句句皆是贬义。
这番讥讽之词光明正大、毫不遮掩,且音量适中,恰好能让周围竖着耳朵的官员们听得一清二楚,他们唇角不自觉上扬,却行色自如,闭口不提,仍旧与同僚谈笑风生。
漠北铁勒族因位置得天独厚,可滋养无数战马,巴尔鲁以及身边的亲弟阿台特,故而被明昭王朝的太后亲封为异性王。
阿台特素来听闻明昭王朝宽容大度,有大国风范,加之此前封王之时对方甜言蜜语、极尽夸赞之能事,将其捧上了天,使其愈发自大。
来到京师之后,除了那些升斗小民,其余人等皆对他客客气气,他哪里见过如此狂妄自大之人?
当下便怒不可遏,生生劈碎了眼前的案几。
只听“叮铃哐啷”一阵嘈杂声响,紧接着便见一位官员带着一群身着铠甲的士兵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站定在他们面前,从容不迫地吩咐士兵前去收拾残局。
这般蔑视之态令阿台特愈发憋闷,只得端起酒盅狠狠灌了一大口。
司空颢得了命令明敬暗警,他镇定地指挥禁卫军将其妥善处理后淡然一笑,举止温文尔雅地行了一礼,徐徐道:“贤昭公主身份尊贵,受万民敬仰。
陛下特令公主殿下筹办此次宴席,且特意吩咐若有放肆者可直接擒拿,不必顾虑。可汗若有所不满可与宫人提出,切莫让本官为难啊……”
此话柔中带刚,看似卑微实则威胁。
能在广袤草原占据优越之地的部落自然非等闲之辈。
巴尔鲁方才不过是对明昭王朝的试探,如今见对方毫不在意,甚至有轻视之意,他便朝身旁使了个眼色。
跟随而来的瘦高青年立即明了,他起身笨拙地抱拳作揖,以流利的汉语低声致歉,“原来是太祖嫡系血脉亲自操持,多谢大人提醒,臣记下了。”
“嗯……”
嫡系血脉?
这便是嘲讽皇室出生不正,得位不当。
司空颢微微挑眉,嘴角似笑非笑,“原来大人精通汉语。既然大人如此诚恳,本王此次定会酌情上报陛下。”
“呃……本王?大人莫不是先帝之弟?”
谁人不知现今坐于明堂的是大长公主之子,彼时提及先帝无非是挑拨离间罢了。
司空颢语重心长道:“古人云‘粒粒皆辛苦’,贵族之所以觊觎我明昭王朝,无非是为粮草所困。可汗如此糟蹋粮食实属不该,本王本不该多话,但本王素来心软,可汗还是要多多为下属考虑啊!”
言罢,他轻轻摆手,未曾理会那些北狄人丰富多彩的神情,只沉着地指挥禁卫军统领严加看管此地,随后便施施然离去。
待司空颢身影消失,阿台特面色阴沉地猛拍大腿,却压低声音愤愤道:“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大哥怎会对这等无礼瘦弱之人低声下气,真是丢尽了大漠雄鹰的脸面!”
青年乃大汗姻亲,自是无所畏惧,只静静地坐在下首,淡然回应,“这里是王朝皇宫,周围无数双眼睛等着看热闹,切勿妄言失了身份。你年纪尚轻,要谨言慎行。”
阿台特闻言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冷哼一声,大咧咧地坐到席位上,“他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我相提并论?”
四周之人对此无动于衷,宫娥们循规蹈矩穿梭于禁卫军之间。
……
自巳正一刻起,众人硬生生等到未正日央,将近一个半时辰后,陛下才悠然现身。
一番三跪九叩之后,众人高声呼喊,随即各自落座。
阿台特此刻倒是全然不顾及形象,一道接一道地品尝着点心,将桌上的糕点享用了大半。
龙椅之上的蔫润知目力极佳,见状笑中含讽地打趣,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看来铁勒族真是饿极了。来人,速去准备一桌……不必定量,让御膳房准备相同的佳肴呈给可汗,不得怠慢。”
这番话实在过于高傲,即便是纵观其变的巴尔鲁也听出了弦外之音,却碍于身份只当做听不懂中原话,沉默不语。
都说明昭王朝以宽仁待人,怎料从上至下皆是阴阳怪气者!
皇宫之中真正的主子不过三人,方才之事他们必定心知肚明。
如今他们一唱一和,一个故作姿态,一个冷嘲热讽,着实令人心中窝火。
阿台特索性放下手中糕点,不理会众人眼光于衣襟上随意擦了擦,豪爽地挥手笑道:“我乃粗人一个,不懂礼数,父亲也时常因此责备我,现已定型,改不了了啊!
听说这场宫宴乃太祖皇帝唯一的嫡亲血脉,贤昭公主亲自筹办。
想必身为太祖皇帝之女,她定是英姿飒爽,不让须眉。我当真是钦佩已久了!
哎,这殿里的那位是公主殿下?
莫不是跟传闻不同,是个小女儿姿态,故意藏着掖着不敢见人不成?”
&
日正当空,金色光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五城兵马司与禁卫军巍然矗立于宫门之前严阵以待,确保今日宴会的祥和安宁。
皇宫之前人流如潮,聚集于皇宫门前的百姓们议论不休。
然而天家威严如山,即便心中好奇万分,亦不敢越雷池一步。
“谈到哪儿了?太后娘娘与陛下定会对那些南蛮子严词斥责的吧?”
“我明昭王朝可是泱泱大国,怎会跟南蛮子多费口舌,太后与陛下多半是含沙射影,暗中训诫。呵,那些南蛮子粗鄙至极,或许还会因受教而感激涕零呢!”
&
春风拂面,携带着初春时节花草的勃勃生机与清新芬芳,与太和殿内的丝竹之音交相辉映,使得烦躁的人愈发烦躁,愉悦的人愈发愉悦。
阿台特故作豪爽的阴阳怪气道:“哎,诸位大人,哪位才是公主殿下?我着实难以辨认。”
端看贤昭公主此刻所坐的位置于亲王之上、陛下正右侧,只要不是盲人都能得出殿下地位尤为尊崇。
此言一出,百官脸上原本疏离的微笑顿时凝固,眼神中甚至透露出几分寒意,冷冷注视着这位不知轻重的南蛮来客。
萧沁澜毫不在意地稳稳端坐首位,纤细的眉毛轻轻挑起,看向下方的眼神得体而又略带怜悯。
明明看得出来却装作一无所知,还堂而皇之地大声嚷嚷出来,这看似是在嘲讽,实则不过是暴露了自己的无知与愚蠢。
不懂规矩,这可不是自谦的表现……
自己无需多言,自会有其他人出面讽刺。
丝竹之音悠扬动听,却掩盖不住当朝唯一亲王陆承韫的一声轻笑。
他举起酒杯,慢悠悠晃动杯中的液体,“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陛下,今日的戏曲真是精彩绝伦,本王深感满足。看来教坊司的舞姬们无需登台献艺了。”
他这话一出,众臣纷纷恢复了先前的浅笑模样,语气中带着揶揄,不停地附和。
龙椅之上的蔫润知身体微微后倾,垂下眼眸斜睨着不明所以的南蛮子,“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初春已至,柳树也吐出了新芽,这风光真是旖旎动人,锦绣河山美不胜收啊!”
听懂的司空颢随即道:“只可惜天道昭然,公正无私,春风终将青睐于那些安分守己、造福乡土的柳丝柳絮。陛下此举,或许稍显抬举了。”
时移世易,昔日随太祖皇帝披荆斩棘的老臣大多已化作黄土,而今仍安然在世的多是德才兼备、心怀天下的栋梁之才,此言深意,众人自是心领神会。
庆如韩抚着花白的胡须,“为官者,熟读诗书自是根本。未知铁勒族的习俗又有何独特之处?”
尤项这位开国老臣素来喜好添油加醋,闻言立即附和道:“太傅有所不知也是正常。本官当年随太祖皇帝南征北伐,亲眼所见北狄最爱于酒足饭饱后骑马、宰羊、畅饮,再不济便是传承大事。”
直白些便是“骄奢淫逸”四字。
群臣听罢偷笑的同时,又不免唏嘘。
想当年,太祖皇帝金戈铁马,气吞山河,如虎添翼般将南蛮子打得落花流水。短短半年便收复了边关十三城。
之所以对前朝耗时良久,皆因太祖心怀慈悲,不忍伤及无辜百姓,一路救治,一路攻打,这才让前朝苟延残喘了六年有余。
阿台特猜不透他们心思,肆意地挥动手臂,满脸不屑道:“你们这群中原人偏爱这些酸腐的文章,读得多了,也不过是说话变得文绉绉,别无他用。难怪如今连匹合适的战马都培育不出。”
战马乃国之根本,战争之时不可或缺,但适宜的气候与场地实属难得。
明昭王朝财大气粗、国库丰盈,战马自然不缺。然而一旦边关战事告急,从各地运送战马至边关,实在劳民伤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