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夜里，还带着一些寒意。可归寒烟非但没觉得冷，反倒是脸颊上的热意迟迟无法消退。

她移开视线，想要抽回自己的手。顾岑风察觉她动作，这才如梦初醒，将她的手放开。

二人一时无言，气氛瞬间尴尬了下来。顾岑风轻咳一声，率先打破这份沉默，“方才为何不开心？”

归寒烟讶异一瞬，想不到连这点心思也被他发觉。

她顿了顿，只边向火场而行边说着：“算不上不开心，只是忽然发现，身份、地位真是一个好东西。无论池正元是什么样的人，只消他的身份摆在这里，要说的话自然有人替他说，要办的事也照样有人替他办。而他自己，不过动动嘴皮子，便可达到目的，名利双收。”

“而我，还要费心用银子买通霍老身边的菘蓝，要对池正元谎称有救火良策，又以霍家无条件看诊为筹码，这才引得他入套。可方才，池正元有半点提到霍家么？他仅凭武林盟主的身份和其背后的盟友，便足以让这些人为他马首是瞻。”

“你说的不错。”顾岑风淡淡道：“不光如此，池盟主亦有利益交换。”

归寒烟看他一眼，“什么意思？”

“方才为池盟主声援那两人，是与他事先通过气的。他们刚刚是在说，事成之后，若他们有求助霍家的地方，池正元可替他们向霍老牵线。”

“原来如此。”归寒烟沉默片刻，不禁嗤笑一声：“这本是霍老爷子为了答谢替霍家救火之人许下的承诺，现在不但只成了他们三个人的利益，反倒还是池正元的功劳。待大火被扑灭，我便告知众人此事，叫他的如意算盘全落空。”

顾岑风却摇了摇头，“此事池盟主已经入局，怕是将他摘不干净了。”

事前，归寒烟曾想过只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她不介意把这名声送给池正元。可现在她却发现，池正元不光要名声，他还要进一步把核心的利益握在手中。

越想越气，归寒烟脚下不停，几个起落间迅速赶至了火场。

此时，北边几座房屋已沦为焦炭，火势却于西边愈烧愈猛。夜空被火光照亮成一片诡异的红色，刺鼻的浓烟和漫天飘来的灰烬都在提醒着她，此刻一幕恍如末日之兆。

不远处，数十人接力一般不停地向着火的房屋送水。可一桶桶水浇下去，火焰即便当时被压制，下一瞬，便又会反扑而来。

归寒烟与顾岑风当即效仿众人，各撕下一块袍角系在脸上遮住口鼻，一同投入到了救火队伍之中。

“不是说霍家已有救火良策吗？！”

池正元此时大汗淋漓，连一向精心养护的长须也被这火炙烤得微微蜷曲。

他又气又急地拉着谈逸仙，“如今已有这么多人一同救火，可这火势却不减反增！你们的办法呢？再不拿出来，是要看着我们都被活活烧死吗！”

谈逸仙此时已被这火烤的头脑发昏，又莫名被池正元一通质问。“池盟主你先冷静一下，什么办法？”

归寒烟在旁听到，正犹豫着要不要解释一番。毕竟这所谓救火良策，根本就是她为了骗池正元上套编的谎罢了！

可这时，她身旁的金算子却突然跪在了地上，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金姨，你怎么样？！”

金算子摇了摇手，却咳得眼泪横流，说不出话来。铁一刀见状，连忙将她扶到空旷之地休息。

归寒烟随即寻来一个干净水囊，递给了金算子。夫妇俩感谢之余，也不免同归寒烟说起了往事。

“从前我与夫人行走江湖时，曾遇见过一座道观因落雷引起大火。那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直将道观烧得片瓦不留才停。如今看白梅山庄如此，恐怕……”铁一刀叹了口气。

归寒烟沉默一瞬，不由心想难道结果真要像铁叔口中的那个道观一样？

或许，他们根本无力战胜这场大火，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被毁。亦或许结果早已注定，所有的努力无非是认清自己在天意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微不足道。

可是……归寒烟回望火场一眼，瞳孔中倒映着跳动的火焰。

她还不想放弃。

即便结果无法改变，她至少争取过，为此拼搏过，她无悔了！

“姑娘，你还要去？”金算子捂着喉咙，勉力拉住了她。

“金姨，你放心。我相信事在人为。”

归寒烟的声音不大，可听在金算子与铁一刀耳中，都被她声音中隐隐所带的坚决触动。

金算子放开了手，归寒烟也不再犹豫，当即施展轻功攀到一棵大树之上，专注俯瞰着眼下的一切。

她想，火之所以控制不住，无非是这连座的房屋一直在充当大火的燃料，再者他们用来灭火的水力太过分散，所以才压不住这火势。

难道真的要像铁叔说的那般，烧得片瓦不留才……

灵光一闪，归寒烟顿时茅塞顿开。她立即飞身至顾岑风身旁，一把拉住了他，“我想到灭火的办法了！”

顾岑风惊讶一瞬，立即附耳过去。听她说完，顾岑风眼中瞬间现出几分光采。

“这法子有点冒险，你，会怕吗？”归寒烟有些迟疑，再试过之前，她无法保证这方法会不会成功。

可顾岑风却拉住她的手，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阿烟，你忘了我们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吗？这次，自然也不在话下。”

不同于火场的炽烈，顾岑风的手掌干燥、温暖，她的心渐渐安定几分，却又在此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喧闹。

池正元见谈逸仙半天拿不出个办法来，耐心全失。他哐的一声将水桶扔在地上，怒道：“怎么不见霍家主人影？霍家现在竟连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了吗！”

话音刚落，一道罡风蓦地打在池正元脚边，直将他惊得向后弹跳一步。

他怒目看去，见竟是归寒烟玉笛所指，便瞬间火冒三丈起来，“逆子！你敢打你爹？！”

“我打着了么？”归寒烟不甚在意回他一句，反问道：“眼下正是救火的紧急关头，池盟主如此，是想惑乱人心么？！”

“放肆！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被大火焚烧的房屋再次倒塌，归寒烟无暇再理会气急败坏的池正元，只撂下一句，“池盟主不愿帮忙也勿要添乱才是，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说罢，她立即与顾岑风按计划奔至还未被火势蔓延之处。不多时，便有一声巨响传来。

不远处，成片的房屋之间骤然裂开一道狭长的间隙，池正元惊疑片刻，不禁喃喃道：“这是……真气？”

此时，归寒烟与顾岑风正集结了莫飞尘和岳家父女，一同将真气外放，将大火未烧至的房屋劈开了一条足以用来阻隔火势的防火带。

紧接着，归寒烟转而飞身至一座屋顶之上。她伸出一掌，沉心感受着风的速度。

岳小虎见状连忙问道：“这是做什么？”

顾岑风看了一眼归寒烟的身影，解释道：“在等风停。到那时，咱们便分两头在这防火带之内点火。”

“不是要灭火吗，为何又要点火，到时不是火势更大了吗？”莫飞尘尤为不解。

“看似火势更大，实则这火却会因失去可燃之物而快速熄灭。再加上这条防火带和谈逸仙他们以水灭火，如此三管齐下，大火必灭。”

莫飞尘听后叹道：“好一招以火攻火，顾兄真有大才！”

“非也，此法非我所出。”顾岑风笑了笑，语气中不免带上了几分骄傲，“这是阿烟想到的，我只是照着办罢了。只不过一会儿还要请诸位鼎力相助！”

等等，再等等……归寒烟打起十二分精神，直到——她倏地跃下屋顶，大声道：“风停了！就是现在！”

顾岑风闻声而动，当即与其他人一同举起火把。他抛了一支给归寒烟，火把在空中打了几个旋，便被飞身而下的归寒烟稳稳接住。

他们兵分两路闯入火场之中，迅速在还未被火势烧及的地方点起火来。火焰熊熊而起，逐渐与对向的火势相接在一起。

谈逸仙见此一幕，心不由提了起来。他记着方才归寒烟所交代的，立即于火场动员众人道：“诸位，成败在此一举！大家再坚持一把，将全部水力都集中于此！”

如此，在霍家号召之下，众人尚来不及探究原因，只闷头将一桶桶水向大火中泼了进去。

这厢火势在水的冷却之下逐渐被压制，而归寒烟那厢所点之火也迅速燃烧尽所有可燃之物。这火初时暴烈，可随后便慢慢有减弱的趋势。

至此燃了一夜的大火，终于在众人合力之下，让最后一点火星也化身一缕白烟，就此消散于空中。

“火灭了！大火终于灭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难掩激动地呼喊了一声，众人欢欣之余也各个筋疲力尽，顾不得其他，就地或坐或倒地休息。

顾岑风第一时间接过归寒烟手中的水桶放在地上，笑着说：“阿烟，我们又成功了。”

归寒烟已然疲惫的双眼中顿时绽放出了熠熠光彩，下一瞬，她毫不犹豫地环上了顾岑风的脖子，紧紧抱住了他。

顾岑风身子一滞，随后便感到有一滴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脖颈滑落，洇在了他的衣领深处。

他了然一笑，再不顾及旁的什么，俯下身子轻轻将归寒烟环抱在自己怀中。

在沦为一片焦土的废墟前，一对年轻男女在此静静相拥。

他们身旁不乏旁人的欢呼喜悦之声，可一切外来之音似乎都被二人周身一道无形屏障阻挡。

直至旭日东升，初时的阳光洒在了他们身上，顾岑风心中忽生出一种许久未有的畅快之感。

他带着笑意于她耳边轻声道：“阿烟快看，天亮了。”

怀中之人久久未有回应，顾岑风略带疑惑看她一眼。不想他手上刚松了两分劲，归寒烟的身子便不受控一般向下坠去。

顾岑风惊诧之际，一把搂住归寒烟，将她整个人打横抱在怀里。

“谈逸仙！谈逸仙！”

谈逸仙正在善后，忽然听见顾岑风急躁的喊声。他匆匆赶来，见到的却是归寒烟昏迷不醒的样子。

不消顾岑风说，谈逸仙当即搭上归寒烟的脉搏，随后又探了探她的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