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顾岑风沉着脸,眼睛紧盯着谈逸仙。
一番探查之后,谈逸仙原本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放心吧,归姑娘并无大碍。她……她只是睡着了。”
“睡着了?”顾岑风狐疑看他一眼,“你确定?”
受他质疑,谈逸仙也不恼,只点点头道:“自然。想必归姑娘之前过于劳累,又在救火时精神紧绷。待火势被灭,她这根弦放松下来,这才忽然睡去。”
如此解释了一番,又对顾岑风道:“我已派人另行安置了住处,你还是先带她去休息吧。”
顾岑风这才放下心来。他看了一眼归寒烟熟睡的面庞,不禁觉得好气又好笑。
睡吧,那还能怎么办呢?
顾岑风叹息一声,抱着她往住处而去。
午后的阳光带着温暖打在了窗棂上,投下来一片带有雕花的影子。归寒烟趴在窗户边,就这么伸出手让影子映在自己的手背上。
奇怪,她的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
归寒烟正想着,一只蝴蝶忽然停在了她的手背上。她一动不动地盯着,直到那蝴蝶张开翅膀。
霎那间,那只蝴蝶分裂出了无数分身,如飓风一般一同张开翅膀向她冲击而来。归寒烟胡乱搅动着双手,却在瞬间被蝴蝶淹没,她顿感一阵窒息。
再睁开眼,方才的一切都消失了。
归寒烟愣愣地看着夜空,身旁无端一阵煽动翅膀的声音。她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去,却不由瞪大了眼睛。
一只秃鹫正用它的喙一点一点啄食着她手臂上的血肉。
她只是稍微动了动,身下立马传来一种悬浮之感。
颤动的树枝伴着崖间呼啸的山风,瞬间让归寒烟想起,她这是又回到了当年,被呼延烈的军队逼落悬崖,却大难不死,身子挂在了崖间一棵斜长的大树上的情形。
“救……命……救命……”
一如当年,她拼命求救,直到悬崖边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归寒烟瞪大了眼睛,心中顿生喜悦。那张脸,无论多少次,她都不会认错!
“师傅!”归寒烟大喊一声。
太好了,不是姓冷的那对毒夫妇,是师傅来救她了!
可是,沈半青却一身年轻女子装束,显然还是未入道门的样子。她蹲在崖边面无表情地看了归寒烟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师傅!师傅——”
归寒烟一脸惊恐地坐起,心脏在胸腔里毫无规律地狂跳。她愣愣地看着床帐一角,思绪还未完全回笼。
“你怎么了?”
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床帐随之被挂起。归寒烟抬眸看了过去,却见岳小茴对她淡淡笑了笑,“是想你师傅了吗?”
归寒烟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却不知为何,心里有种怅然若失之感。
“那你现在醒了,想不想吃点东西?”
看着岳小茴指了指桌上放着的食盒,归寒烟心里不由感激道:“多谢你照顾我。”
岳小茴却摇了摇头,“先不说你帮过我,况且这些也不是我做的。”
见归寒烟神情茫然,岳小茴无奈笑笑,又打起几分精神解释道:“是顾公子担心你睡醒以后肚子饿,这才拜托我日日送食盒来。只是不想,你这一睡倒睡了三日。我看你再不醒,就真是要把顾公子急死了。”
归寒烟赧然一笑,一时不知该回她些什么,只是无意识地将发尾绕在指尖。
岳小茴少见她难为情地样子,有些稀罕地多瞧了一眼,又想起顾岑风拿着食盒拜托她的样子。这二人……岳小茴笑了笑,还是决定看破不说破。
感情开始的最初,才是最美好的。
她曾经也置身在这种美好之中,可最后,什么都变了。到底是这个人变了,还是自己从未看清过?
岳小茴甚至有些不理智地想,若时间只停留在当初该有多好?她依旧还是那个开心快乐的岳家姑娘,哪里有这满心的怨恨呢。
“岳姑娘,你,没事吧?”归寒烟见岳小茴神色不对,小声唤了一下她。
岳小茴回过神,立即侧过身拭去眼角泪水,强颜欢笑道:“我没事。对了,顾公子还不知道你已经醒了,我看他正打算去找……去找大夫给你把把脉,我先去告诉他一声。”
“岳姑娘……”
岳小茴置若罔闻,只一味替归寒烟将饭摆好,“饭快凉了,你先用些吧。待会儿我让春草来帮你梳头。”
安排完这些,岳小茴便逃也似地离开了房间。
归寒烟知道她因为什么不开心,心里也不禁有些发闷。可惜,让霍衡之逃了。不然杀了他,也能替岳姑娘出了这口恶气。
想到这里,归寒烟突然想起霍豫的尸身还被扔在林子里,她立即起身,换了身衣服便要出门。
她刚一打开房门,便见顾岑风举起了一只手正想要敲门。
“你怎么来了?”
“你这是要去哪?”
二人同时开口,顾岑风却抢下话头又问了一遍,“先说说你要去哪。”
他见归寒烟刚醒来就如此匆忙的模样,语气中便带了几分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严肃,“刚好一些,什么事值得你如此着急?”
归寒烟却像找到了救命稻草,立即问他:“你有让人把霍家主抬回庄里么?”
原来是因为这个。顾岑风点点头,“自然。丧仪是霍老主持的,人已经入殓了。此事,算是了结。”
“那就好。”归寒烟舒了口气,心头一块巨石轰然落下,她语气也轻快起来,“你呢,你怎么来了?”
顾岑风微微一笑,提起手里的食盒给她看了看,“给你加菜。”
归寒烟有些惊讶,“那么多菜,我吃的完吗?”
“我也没吃,”顾岑风语气十分自然,“其实我这两天都没吃好,介不介意一起?”
没吃好,该不会是因为她吧……归寒烟有些尴尬。既然他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归寒烟也不好意思拒绝,于是侧过身子将门让开。
顾岑风笑了笑,进来将食盒放在桌上,一样一样将菜摆好。
归寒烟看了一眼,全是清淡的菜色。猜他应是顾及着自己尝不出味道,才特意选了这些来。
动筷前,归寒烟想了想还是说道:“其实你不用顾虑我吃什么,我吃什么都一样。”
“怎么能一样。”顾岑风不以为然,只是将他刚带来的菜往归寒烟面前推了推,“尝尝,还热着。”
归寒烟没再说话,却也没再拒绝这份好意,默默地吃完了这顿饭。
待仆人收拾完桌面,顾岑风忽然拿出了两张银票递给了归寒烟。
归寒烟纳闷接过,打开看了一眼,皆是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她不由一惊,“这是做什么?”
“我问过菘蓝,你给了他十两银子作为报酬。就当是我不忍看你为霍家办事,还要自掏腰包。这两张银票你拿着,若有需要,用它便是。”
归寒烟听了,忍不住调侃他,“这么大方,该不会是拿出你全部家底了吧?”
顾岑风顿了顿,便也笑道:“我与你交个实底。蓑衣巷我师傅那间屋子里有个地窖,我这些年攒下的现银,皆用箱子封了存在这地窖里。另还有一些玉器古董、田产地契,你若需要,自可去取。”
这下倒把归寒烟听愣了,“你如此,不怕我把你家搬空了?别是……你又攒着什么坏吧。”
见归寒烟一脸狐疑看向自己,顾岑风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他确有所图,只是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
“你救我两次,我就算以全部家产相酬,又有何不可?”
见他来真的,归寒烟连忙道:“那倒也不必……”
顾岑风却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救命之恩,若只以金银相报,确实不够。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开口,无论什么,我竭尽全力也一定会办到。”
“哎,不是……”归寒烟一阵无语,这人怎么不听人说话?
她觉得此诺太重,正想婉拒,却忽然见春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姑娘,我家小姐吩咐我来替姑娘梳头。”
如此一来,此事只好暂且不提。
归寒烟将春草请进来,便问:“你家小姐心情可有好些?”
春草想起这事便忍不住叹气,但顾及着还有顾岑风这个旁人在,故又笑笑说:“小姐跟父兄相聚便看着开心了不少。这不,我们老爷正打算带着小姐今日回岳家堡呢!”
“今日?”归寒烟本觉得快,但一想自己睡了好几天,他们要离开也是正常。
所以她又点了点头,问道:“那你来此,可会耽误你们时间?其实你家小姐不必如此,我一向都是自己梳的。”
春草却已拿起梳子,笑着说:“姑娘放心,梳个头的功夫,不耽误时间。况且小姐吩咐了,我要是没做好,等回去小姐恐怕要埋怨我的。”
听了这话,归寒烟便也不再推拒,随她坐在了梳妆镜前。
春草细细打量了归寒烟一番,越看越觉得归寒烟桃花面、秋水眸,生得实在标致,又见她今日着一身茉莉黄的衣衫,乌发如瀑垂在身后。于是春草只略想了想,便立即为她挽起发来。
不过片刻,春草便将归寒烟的头发挽起成髻,另分出了一部分编成一条长长的发辫搭在她的身侧。如此一来,归寒烟看着少了几分清冷之感,却更显明媚动人。
“成了。”春草满意地放下了梳子,又举起一面镜子为她照着,“姑娘看看可还喜欢?”
归寒烟照了照,她是第一次梳这样的发式,只觉与从前的感觉很是不同。她心情大好,笑着点了点头,“我才知道你家小姐为何要让你来为我梳头,原是因为你这双巧手。”
春草也掩唇一笑,“姑娘喜欢便好,那我便先告退了。”
归寒烟起身将她送至门口,回身之际却见顾岑风正一派闲适地坐在椅子上。
他跷起腿,胳膊随意搭在扶手上,单手扣住茶碗送到嘴边慢慢喝着。
他姿态慵懒,可举手投足间却让归寒烟莫名察觉到一种居高临下,不容人冒犯的气场来。
归寒烟只当顾岑风是在皇城待久了,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又瞥了一眼他,问道:“你怎么没走?”
“嗯,就走。”顾岑风懒洋洋回了一句。
他吃过饭便觉困倦,喝过一盏茶方才觉好一些。顾岑风放下茶碗,又捏了捏眉心,起身之际却一眼看见了站在房门前的归寒烟。
彼时已过正午,正是太阳最好却又没那么刺眼的时候。日光倾泻下来,模糊出了一种柔和的光晕。
归寒烟只消站在那里,便已叫他心中生出无限欢喜。顾岑风大步走去,眼中盛满笑意,“阿烟真美。”
视线相交那一刻,归寒烟只觉脸颊泛起一阵热意。
不到片刻,他们纷纷移开相汇的眼神,却又忍不住早已蔓延至嘴角的笑意。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如寒潭冰冷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