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些年,无妄阁是有些委屈你了,崇湛。”慕容雪的声音幽幽响起。
崇湛身躯蓦地一僵,脸色瞬间灰了下来。他僵硬地转过头,却见一袭广袖白袍的慕容雪正躬身走进了船舱。
归寒烟早在崇湛握住自己双手时,便看到慕容雪乘一叶扁舟而来,轻轻一跃便立在了船舷之上。
于是她不过顺手推舟,倒真套得崇湛说出一些“狂悖”之言。若能因此引得他二人大打出手,倒时她便可趁机逃跑。
此刻归寒烟绷住笑意,还想将这出戏唱全,便故作为难与崇湛道:“我倒是想跟你走,可眼下该如何是好?”
崇湛骑虎难下,紧张之际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
归寒烟看得心中冷笑,又掩面佯装哀泣,“如今你们阁主就在这里,可你却不敢同他说要带我远走高飞。看来你方才所说什么‘区区无妄阁,你还不放在眼里’,都是诓骗我的鬼话!”
“姑奶奶,你可消停点儿吧!”崇湛愤愤说了一句。
他悔的肠子都快青了。若当时取到血便及时收手,不贪这口美色,此刻他已全身而退,哪里会落到这番尴尬境地。
他又何尝看不出归寒烟是在拱火?只是此时慕容雪就在眼前,哪里还顾得上找归寒烟的麻烦。
归寒烟本就没有眼泪,此刻更是不装了。她见崇湛有逃跑之意,立即提醒他道:“你以为你跑了,他就能放过你了么。有道是狭路相逢勇者胜,你若是此刻全力一战,我倒还欣赏你是条汉子。”
见崇湛不为所动,归寒烟乐得继续添火,“你该不会是没打就怕了吧?那我看你也别叫什么西南毒师了,就叫西南胆小鬼吧!”
崇湛明知归寒烟是激将,却仍是被她气到。他瞪了一眼过去,恶狠狠威胁道:“信不信我先把你丢进河里去喂鱼!”
“得了吧,咱俩谁去喂鱼还不知道呢。”归寒烟无谓笑笑,“你说是吧,慕容雪。”
除了天子,无人敢当面直呼他的大名。慕容雪带着审视的意味看了一眼归寒烟,却见她此刻一脸不在乎地笑,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慕容雪遂也笑了笑,语气亦是和善,“崇湛,你这次立下大功,本阁主定重重有赏。”
闻言,归寒烟睁大眼睛,崇湛也不由一呆,一时楞在原地。
“你没弄错吧?”归寒烟不敢相信,“你手下方才可是没说你一句好话啊!”
慕容雪找了一处座位悠闲坐下,“那又如何?你可知要当好这一阁之主颇为不易,若是斤斤计较,无妄阁又怎会走到今天。况且——”
他看向归寒烟,哂笑一声,“你不就是想等我们自相残杀之际,趁乱逃走么?如意算盘打得倒是响,只可惜,你是白费心思了。”
归寒烟被他看穿,心中一阵郁结。她默默咽下这口气,视线在崇湛和慕容雪之间扫视,静观以待。
慕容雪见她如此便偃旗息鼓,不禁觉得好笑。对付归寒烟这等人,他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崇湛,还不快撑船回陵州?等到了陵州,你想要什么,本阁主都可应允。”
“是,阁主。”崇湛抱拳回道。
他虽面上恭敬,心里却对慕容雪这话不以为然。别人一句空口承诺,哪里有自己拿来的踏实?
崇湛不后悔自己方才取了归寒烟的血,可眼下却不由担心起来,若是途中被慕容雪发现时又该如何?
片刻思绪过后,崇湛默默走到船尾,拿起船篙一下一下地撑着。
他深知慕容雪最恨别人悖逆于他,若是知道自己未经他允许便私自取血,必是要连方才言语不敬这笔账一同跟他清算。
还不如趁他此时尚未察觉,走为上计。
想到此处,崇湛趁他们二人皆不注意之时,扑通一声,一个猛子扎进了江里。
慕容雪闻声快步走到船尾,只余孤零零的船篙躺在舢板上。他放眼望向江面,亦是一片平静,哪里还有崇湛的身影。
想必崇湛定是仗着自己水性极好,这才大胆到就这么直接地跳进了江里。
慕容雪不由冷笑了一声,“养不熟的东西。”
归寒烟见状,立时以内力破开绳索,三步并作两步往船头而去。她一脚刚踏上船舷,却忽然感到身后一阵杀气袭来。
归寒烟腰身一拧立即侧身躲开,却见是那支长长的船篙与她擦身而过。
船只伴着水波摇摇摆摆,归寒烟不防船身这么一晃,上半身当即失去重心往水里跌去。
眼看发梢已浸在水中,一只苍白布满青筋的大手猛地扣住她小臂,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刚刚免于落水之困,归寒烟立即在俯身之时,看准慕容雪中门大开之际,顺势一掌拍了过去。
不想,慕容雪早有防备。他先于归寒烟一步,右手扯住归寒烟小臂大力一拉,趁她身形不稳之时,左手蓦地扼住她咽喉,翻身将归寒烟牢牢摁在了船舷之上。
不过眨眼的功夫,归寒烟不但逃跑无果,瞬间的反击也被慕容雪无情碾压。
咽喉处窒息与疼痛加剧,耳中一阵嘶嘶的声音传来,归寒烟此刻只剩求生本能。她空出的那只手拼命拍打着慕容雪的胳膊,对方却纹丝不动。
眼前一片模糊,临死前的念头从归寒烟脑海中一闪而过:难道她只能到这里了吗?可她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
就在归寒烟用尽力气再次抓住慕容雪的胳膊时,慕容雪却骤然松开了她的咽喉。
新鲜的空气忽然涌入,归寒烟如涸泽之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伴随一阵强烈的呛咳,她跪伏在船上缓了好久才得以起身。
归寒烟拭掉眼角泪水,这才有空看向慕容雪那边。
不知为何,他看上去并不比自己好受多少。若非归寒烟知道自己方才那一掌并未打中,她倒还真的要以为是她功力见涨了。
归寒烟捡起脚边的船篙,杵了杵不远处的慕容雪。
“喂,你怎么了?”
慕容雪不应声,他趴在船舱之中,像是不动了。
归寒烟心中生疑,方才这人还一副要自己性命的样子,此刻这番模样又是搞什么名堂?
她拿着那根船篙,走到慕容雪几步之远的距离,又杵了杵他的手,“慕容雪?”
他那只苍白的手骤然抓上船篙,猛地将归寒烟拉近到他面前。
归寒烟毫无准备之下看清了慕容雪现在的样子,不由惊呼一声,一屁股跌坐在了船舱之中。
只见慕容雪此刻眼底猩红,血丝布满眼白,似要不了多久,他这双眼都要被这猩红侵染。他额角青筋暴起,脖颈数条黑纹蔓延而上,细看之下,似乎还能看到他皮下有一点凸起,如活物一般快速游走在他脸庞与脖颈各处。
归寒烟反应过来,连忙丢开那支船篙起身逃跑。可慕容雪此时像失了神智的野兽一般,一把箍住了她的脚踝,嘶吼着向她扑来。
“慕容雪!”
归寒烟被他扑倒在船舱之中,危急之下,她双腿又蹬又踹,慕容雪却无知无感,反而将她牢牢锁在身下。只是在看到她手臂上洇透衣裳上的一点血渍时,顿了一顿。
趁慕容雪停顿这一瞬,归寒烟一拳向他太阳穴处狠狠砸去。慕容雪虽及时躲避,可他此刻动作十分滞缓,不似之前那般敏捷。
故而归寒烟这一拳仍擦着他额角而过,痛得慕容雪闷哼一声,在其之上睥睨地看了归寒烟一眼。
那眼神如斯傲慢,看归寒烟就像是在看一只蝼蚁。
可在归寒烟眼中,慕容雪此时模样,又哪里还有活人的半分影子。
忽然,慕容雪闭上了那骇人的双眼,像是仔细嗅到了什么。下一瞬,他骤然将归寒烟的袖口拉至最高,粗暴又急切地扯开了崇湛当时包扎的布条。
“慕容雪,你要做什么?!”归寒烟心中一惊,连忙拦他。
慕容雪却悚然一笑,而后一口咬在了她手臂那道伤口之上。
“慕容雪!”
归寒烟痛得浑身发抖,她从腰间摸出玉笛,已毫无章法的一下一下击打在慕容雪的头上、身上,可慕容雪始终咬着她的手臂,不为所动。
直到片刻之后,他才终于松开了嘴。
慕容雪那双眼仍旧红的骇人,但看上去似乎恢复了一些神智。他轻笑一声,拇指指腹擦过自己唇角,将沾染在指腹上的那点血液,也囫囵吞入口中,这才悠悠地从归寒烟身上起来。
归寒烟看了一眼手臂上的血痕斑驳的伤口,自与慕容雪交手后,她所受屈辱与愤怒瞬间如浪潮淹没了她。
她身形骤然暴起,攀至慕容雪后背之际横臂一拦,将他脖颈死死绞住。手上持续加力,即便慕容雪扒住她的手臂也无济于事。
鲜血不断溢出落在慕容雪白衣之上,归寒烟半抬眼帘,于他耳边轻声道:“我要你死。”
慕容雪微微侧眸,腿上猛然发力,一脚蹬向舱壁,小船顿时摇晃了起来。
归寒烟此时攀在慕容雪身上,亦随这船一般,重心时时不稳,她顿时明白了慕容雪的意图。
他这是要趁二人皆失去重心之际,以他自身重量与她相撞,硬碰硬强行破开这一招,即便后果是两败俱伤。
慕容雪再次猛蹬舱壁,船摇晃的更为剧烈。借此机会,他整个人猛地向后撞去,归寒烟攀在他背上,首当其冲要当了他的人肉垫子。
可归寒烟在他撞来之时,立即撒手跳向一边。慕容雪如愿化解这一杀招,人却也重重摔在了船舱之中。
他正要起身,一只玉笛却已然指向他的面门。
慕容雪抬眸看向归寒烟,语气漠然,“杀我?金匮令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