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寒烟此刻很想知道,一个身不由己的药引子,也需穿金戴银的给主子脸上添光么。
她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慕容雪对伙计端上来一批又一批的首饰不屑一顾。那模样,好像是要把天宫里的宝物捧给他,才能换得他侧目一样。
“你挑好了没?”归寒烟问道。
慕容雪轻笑一声,反而对着那伙计说道:“瞧见了么,有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让你把你们店里最好的拿出来,你就是这么伺候的?”
话说到最后,慕容雪的声线已骤然冷了下来,语气中威胁的意味明显。
那伙计颤了一下,随即低了下头,恭敬道:“回贵客的话,这些都是咱们店里的佳品,小的不敢怠慢。不若贵客说说,想要一件什么样的首饰,小的可以……”
伙计话还没说完,便听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店外传来,“副城主到!”
说着,只见十数人的兵士列成两队,气势汹汹地守在珍宝斋之外。随即,一个体型偏瘦、个头矮小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副城主?
归寒烟纳罕地瞟了那副城主一眼,只见他两腮无肉,浓眉窄眼,眉间刻着一道深深的悬针纹,眼仁靠下,竟还是个三白眼。
归寒烟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这副城主看着不甚讨喜,恐怕并非良善。不过是与不是,都与她无关。
不想,那副城主径直走到慕容雪面前跪下而后深深一拜,恭敬道:“城主大驾光临,小人有失远迎,还请城主治罪。”
城主?!
归寒烟纳罕看了慕容雪一眼,他居然还是这姑鹤城的城主?怪不得方才他语气中对姑鹤城似乎颇为熟悉。只是想不到,他竟还有第三重身份。
“无妨,有日子没回来了,倒是难得能有机会随便走走。”慕容雪抬了抬手,示意那副城主起身。
与此同时,在听到慕容雪的城主身份时,那店里的伙计早已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连手上盛着首饰的托盘都磕在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慕容雪闻声看去,眼皮半抬,“怎得做事如此毛躁。”
珍宝斋的掌柜此时也从后堂小跑而来,跪在了那伙计身旁,“小店伺候不周,惊扰了城主,还望城主网,网开一面。”
说着,那掌柜将双手摊开,露出手中的宝匣,高高举在慕容雪面前。那宝匣被打开着,其中正盛放着一支金丝莲花珍珠钗。
归寒烟虽不懂首饰,却也能看出这钗上的金丝根根皆如发丝,镶嵌的珍珠亦是圆润饱满,光彩夺目,想必一定花费了不少心力打造。
果然,她看见慕容雪的眼神在那钗上停留了一瞬。
掌柜适时说起,“城主莫怪,此物虽精美绝伦,却因其乃是前朝皇后之物,故而平日里不做展示。小人保管此物多年,却始终遇不见可堪为其主之人,不免使其明珠蒙尘。故而今日,求城主成全小人,不愿再使此珍宝继续蒙尘之心。”
“原来这钗还有来历……”慕容雪笑着看了归寒烟一眼,又对那掌柜说:“你倒是会讨巧,也罢。”
慕容雪话音刚落,方才那副城主立即上前将那掌柜手中的宝匣接过,递到了慕容雪面前。他将那钗拿起拈着看了一圈,又放回盒中道:“记在我的账上。”
那掌柜只低声称是。
慕容雪随即起身,给了归寒烟一个眼风便迆迆然往门外走去。
归寒烟落后他半步,便听那名叫尹良的副城主对珍宝斋掌柜说道:“这支钗……”
那掌柜立即表明立场,“此钗乃是城主为了成全小人的心愿才愿意收下,这份心意无价,若以金银定价,岂不落了俗套?”
尹良先是一愣,而后点了点头,“怪不得城主夸你讨巧,你倒是个明白人。”他说完正要离开,目光扫过跪在一旁的伙计,便又道了一句,“你既明事理,便该晓得城主不喜什么样的人。”
说完,他转身向门外走时,正好与站在门边的归寒烟对视一眼。
那投向归寒烟的眼神中透着沉浮于世几十年的浊光,其中不免带着对她身份的审视,不禁让归寒烟感到厌恶至极。
她半抬眼皮,眸光沉沉迎着尹良并非善意的目光看去,毫无退却之意。
直到慕容雪不见她人,不耐烦地进来问了一句,“怎得还不走?”
归寒烟淡笑一声,用毫不在意的口吻道:“你这位副城主,好像找我有事啊?”
慕容雪顺着她目光看了尹良一眼,尹良立时收回视线,躬身行礼,“属下只是看这位姑娘面生,不知是城主身边的人。属下这便向这位姑娘赔罪。”
他冲着归寒烟搭手行礼道:“方才失敬之处,还请姑娘海涵。”
“尹良,做好你分内之事。”慕容雪语气不善撂下这句话,便再次看向归寒烟,“走吧。”
二人一出珍宝斋,便坐在了尹良安排的马车之上。由尹良和那十数名兵士在前头骑马开路,那阵仗好不威风。一时之间,引得街上行人纷纷侧目。
待他们一走,那掌柜便站起身来,看着身旁的伙计叹了口气,“柴远,你方才也听到尹副城主说的了。非我不愿留你,实是我这庙太小,开罪不起城主和副城主这两尊大佛。”
那名叫柴远的伙计当即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求求掌柜留下我吧!家母之前生了病,拿不出求医问药的钱来,无奈之下借了利钱。若是还不上,我小妹就要被卖去花楼抵债啊!”
掌柜长叹一口气,随即走入后堂。待他再出来时,手上便多了一个荷包。
他将那荷包放在柴远手上,语重心长道:“这是你这个月的工钱,我再多贴补你一些。拿上它,再尽快去找份工做吧。”
柴远不愿接那荷包,几次三番推拒,掌柜只好将它放在柴远面前,便又进了后堂。
柴远看着那荷包怔愣一瞬,而后痛哭起来。片刻后,他狠抹了一把眼泪,对着后堂的方向又磕了一个头,这才拿着荷包匆匆离开。
马车缓缓行驶在大道上,车轮压过青石板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归寒烟想起来时那车夫所说,遂问道:“那车夫不是说城里不让马车走吗?怎么我看这马车挺多的啊。”
慕容雪放下茶盏,悠悠道:“城中每日达官贵人来者无数,若人人马车都可以进,岂不是要将这路堵得水泄不通?”
“呵,”归寒烟不由嗤笑一声,“原来只有普通人的马车不让进。”
慕容雪不置可否。
归寒烟想起方才的事,又问道:“你可知你走后,那珍宝斋掌柜便跟你那位副城主说,那支钗他自愿相赠,不要你的钱了。”
慕容雪嘴边淡淡笑意,“这有何稀奇?”
“可这尹副城主又对那掌柜的说,你不喜欢他店里那个小伙计。”
慕容雪沉吟一瞬,似在回想是哪个小伙计,过后才又点了点头,“他倒也没说错。”
听他一副习以为常的语气,归寒烟只觉匪夷所思,“因着你是城主,那掌柜便不敢收你的银子。若你一句不喜欢,那小伙计又会如何?”
“他如何,关我何事?”
慕容雪云淡风轻地说着,随即眼神古怪地看向归寒烟,“你不会是在生气吧。”
归寒烟剜了他一眼,却听慕容雪轻笑一声,“生气又如何,谁让我是城主,而你不是。若今日这一城之主是你,我自然也巴着你,讨好你。可惜……我每天要处理的事情不知道多少,哪有空管无关之人所思所想。”
“可是,”归寒烟停顿片刻,终是问出心中疑惑之处,“你既是城主,难道不该为城中百姓着想吗?”
慕容雪先是一顿,而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捧腹笑个不停。
“你笑什么?!”
见归寒烟面色不善,一双眼睛似要喷火,慕容雪觉得有些没趣儿,这才慢慢止住笑意,随口问道:“难道你也曾如此问过你身边那位前太子?”
慕容雪这一路总是有意无意强调着顾岑风的真实身份,话语中又多带讥讽,听得归寒烟一阵气恼,脸色都涨红几分。偏偏她现在还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撇过头,不去看慕容雪那副可恶嘴脸。
慕容雪却也不在意,反而继续说着:“也罢,今日本侯心情好,便教教你。身处高位之人最应该想的,其实只有一件事。”
归寒烟不想听,偏生那话往她耳朵里钻。
“这件事便是,如何获取更大的权势、更多的利益和更稳固的地位。若无这些,什么都是空谈。”
归寒烟看了慕容雪一眼。
慕容雪哂笑道:“这世道,有钱的想要更有钱,有权的想要更有权。谁活着不是为了自己?若不削尖了脑袋往上爬,待被这俗世洪流淹没,谁又会记得你是谁!”
说完,慕容雪不再开口,而是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假寐。归寒烟也没了说话的心思,脑海中却反反复复回想起他方才所说的话。
二人一路沉默,直到尹良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城主,到了。”
慕容雪睁开眼睛,对着归寒烟冷冷道:“给主子打帘,也要我教你么?”
归寒烟默不作声,只撩起车帘先下了马车。她余光之中瞧见慕容雪正微微躬身要出车厢之时,便猛地一甩帘子,那帘布随即打在了慕容雪的脸上和头上。
“放肆!”尹良在马车旁看得眼睛都直了,弹射一般慌忙上前拉起帘布,虚扶着慕容雪下了马车。
归寒烟抱臂站在马车旁,适时笑道:“实在不好意思,我不会给人打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