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打更人敲击铜锣,此为一更。
陆锦舟和孔序分别往东西厢房,搀扶两位新娘入堂屋。
红盖头遮掩视线,谢今恃低着头,衣摆末端被鞋尖踢的此起彼伏。
长长的霞披自肩而下,延至地面发出细微沙声。
迈过台阶、门槛,在空旷的木地板间停下。
“到了。”孔序轻声说,放开了谢今恃。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从谢今恃走来的方向响荡,她的咽喉滚动,足尖小幅度摩擦地面。
那脚步声走到她面前,她抬眸,隔着赤色朦胧,同样身着红色的人影矗立。
陆锦舟走上台前,高腔说着在心中演练无数次的话。
“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尊黄天之公,崇厚土之德。”
谢今恃紧了紧呼吸,搂起裙摆,调转方向,朝锦舟声音传来的方向,缓缓屈膝下跪。
膝盖压在蒲团,左边传来尉迟汀整理衣物的唰唰声。
她瞧着身侧的师姐,动作慢她半步。
“一拜天地。”
谢今恃收回视线,闭目。
新人并躯,朝头顶前的八仙桌上的天地牌位,虔诚一拜。
隐于盖头下的翠绕珠围交叠碰撞,清脆叮铃声悦耳十分。
“祭祖宗之源,敬先人之恩。”
“二拜高堂。”
尉迟汀的父母未到场,谢今恃的父母葬在零陵。
虽无长者,礼不可缺。
两人直腰后再拜。
“感结发之情,守不离之诺。”
“夫妻对拜。”
谢今恃朝左,尉迟汀向右。
“一叩首。”
“二叩首。”
“三叩首。”
声声落,红衣摇曳,倾身覆下。
“礼成。”
没有掌声和轰鸣,只是静静的,谢今恃朝尉迟汀靠近。
两位新娘手挽手,齐步入洞房。
陆、孔未相送,视线的遮蔽对于尉迟汀来说微不足道。
陆锦舟在知名酒楼订了一桌酒菜,并托付伙计准时外送到府中。
新人洞房花烛夜,陆锦舟和孔序面面相觑。
恰好门响,酒楼伙计把道道佳肴盛上桌面。
孔序兴致不减,罗列碗筷,“吃吧,可不能浪费这一桌好饭菜。”
东边的洞房精心装点,待人进入,屋门自动合上。
两人对立坐在婚床上,交握的手心没有分开。
木盘中摆着秤杆,谢今恃摸索拿起它,再摸索着,轻轻挑起尉迟汀的一顶红帕。
尉迟汀视线豁然开朗,眸中烛光闪烁。
她接过阿恃递来的称杆,定神瞧着,阿恃正垂首,乖顺地等待。
秤杆首端钻入盖头之下,一点点上扬,尉迟的呼吸也逐渐急促。
直到秤杆高过颅顶,完全脱离发饰。
阿恃秀气的面容才完全露出,嫣红的胭脂侵染薄唇,额上的那层刘海卷翘着搭在两侧。
将女子的温婉、柔情,展现的淋漓尽致。
自然,谢今恃眼中的尉迟汀亦是如此。
“阿汀真美。”她开口道,目不转睛盯着师姐含情的眸。
尉迟汀哼笑,头顶的珠钗吊坠随之摇曳。
陆锦舟将所有东西准备齐全,床头的木盘中还摆有盛满酒的玉樽、红绳、剪刀。
谢今恃松开师姐,拿起两杯酒,递给她之一。
两人相望,情谊在眼波中流转。
臂弯缠绕,一饮而尽,酒有些灼热,烧喉。
谢今恃忍住咳嗽的欲望,收起玉樽,拾起红绳。
她弯腰低眉,捻起尉迟汀的一抹黑发,与自己的发丝交融,系上死结。
锋利的剪刀开合,头发掉落在谢今恃掌心。
她捏着青丝在尉迟汀眼前晃了晃,探身藏入红枕下。
“阿恃,我好想你。”
尉迟汀眼瞧着事情做完了,指尖也绕上阿恃的纤腰。
撒娇似的,向她靠近,向她倾斜。
“分开的时候想,昨夜也想。”
她的手攀上谢今恃的脸,连指甲上也由外及内,层层递进,晕染上透明质地的浅粉。
“阿汀,”谢今恃牢牢记着,唤阿汀不唤师姐。
潮湿的,厚重的呼吸在两人之间纠缠,偶尔吹拂起刘海。
鼻尖触碰,谢今恃蜻蜓点水,与尉迟汀的唇一触即离。
尉迟汀含笑看着她,抿了抿唇。
随后,谢今恃闭上眼,抬起下巴,让唇贴住唇。
尉迟汀墨色瞳孔往下,阿恃不知是羞涩,还是景色照映,面红耳赤,娇艳欲滴。
她启唇,侵占阿恃,又包容着阿恃的侵占。
红烛喜灯,映影春帘。
挑帕结发,舍里缠绵。
一夜无梦,醒来的两人相望,谢今恃双手抬起被褥覆住脸,紧接着侧身钻入尉迟汀怀中。
回想昨夜的荒唐,一股热流从胸腔迸发。
“阿汀。”她怯声唤着。
“嗯,不舒服吗?”尉迟汀抬起胳膊往被下瞧。
谢今恃一味摇头,在师姐怀里晃动。
温存过后起床洗漱,尉迟汀动作慢些,穿上平日里的靴子,转身将床榻收拾干净,婚服和装饰收好。
洛州的事务积攒着,等陆锦舟处理,早晨见到今恃和尉迟师姐,她道明原因,未再停留。
她朝三人一一告别,折回洛州。
孔序无事缠身,却也没继续呆在京城。
生性洒脱的他不知去了何处,只在临行前说,有什么事都可通过符咒寻他。
听世居回到两人的生活。
几日后的下午,谢今恃把躺椅搬去后院,尉迟汀在房中修炼。
她悠然自得靠在椅背,初夏的阳光,晒的人暖洋洋。
晨钟暮鼓,钟楼鼓声渐起。
谢今恃被鼓声吵醒,倏然睁眼。
仰头见日落西山,一阵凉风袭来,后背升起微微寒意。
东厢房的门自里推开,她闻声视去。
尉迟汀步至甬道,正朝自己而来。
“师姐。”谢今恃说。
尉迟汀低垂眼睫,怏怏点头。
她止住步伐,蹲下身,靠在谢今恃双腿上。
手肘交叠垫在脸下,侧转脑袋,满脸倦意正对谢今恃。
“阿恃,假若我没能成神,你会去寻我的来世吗?”
谢今恃呼吸一滞。
“我会的。”
她直起身,指尖勾起尉迟汀的发丝。
听见回答,尉迟汀苦笑一叹。
“我忘记你了,你会怎么做。现在出现一个人说我是她前世的妻子,你又当如何。”
谢今恃慌乱地眨眨眼,她想回答,可怎么回答都显得苍白。
尉迟汀又发出笑声,她支起身,脑袋从阿恃大腿攀至胸前。
她的眷恋,自肺腑的气息一同传出,化作浓情蜜意的词句。
“好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永远是多远,没人知道答案。
但词语被创造出来,但尉迟汀心中作这般想。
谢今恃的不安受到安抚,她探手,轻抚师姐的脑后。
“我想得有些多了,阿恃别放在心上。”尉迟汀欲站起身。
谢今恃握住她的手不愿放开,“我会告诉他,我们已经成婚了,他等下辈子再来与我争吧。”
“下辈子,我会在你情窦初开前找到你,告诉你我很爱你。”
“下辈子不行就再继续,总有一世,你会先喜欢我,我要把今生的故事说给你听。”
无形的力量波动尉迟汀的心弦,她捏了捏谢今恃的耳垂。
“说了,别多想。”
谢今恃收拢空荡的手心,堪堪应道:“嗯。”
晚间,谢今恃在床榻里辗转,尉迟汀在外侧打坐冥想。
她看着师姐的背影出了神,如果师姐真的……
啊,她摇摇头,把不好的念头甩掉。
如今她的状况都不明了,何谈遥远的将来。
杂乱的思绪带人沉浸入梦乡。
谢今恃睡眼惺忪,眼前的画面与作夜交叠,尉迟汀的姿势一成不变。
一侧的被褥平整,伸手探入,果然没有温度。
她轻手轻脚爬下床,到外屋洗漱。
清晨的空气清新,谢今恃站在前院台阶,双手交叉背过身后,简单伸了个懒腰。
深吸一口气,只觉神清气爽。
青葱耐寒耐热,四季长盛不衰。
相邻土壤的枯花败叶被谢今恃收拾干净,之后便是一方空地。
谢今恃回头,东厢房仍没动静,她迈开脚步,悄悄出门。
市井里摆摊的大娘目不转睛盯着谢今恃,她依稀记得曾光顾过大娘的菜摊。
果不其然,大娘待她走近便热情地招呼:“气色真好,这些时日少见你啊。”
她摇动手中蒲扇,驱赶落在菜叶上的蚊虫。
谢今恃点头应答:“前些日子有事。”
“这样啊。”
大娘仍仰着头,炽热的目光让她有些不自在。
她蹲下身,拎起白菜上下左右翻看一遍,“来捆白菜。”
大娘喜笑颜开,提起秤砣。
走街串巷,谢今恃携着大包小包折返,一个身影在听世居外徘徊。
她走近,瞧清了人影是位身着袈裟的光顶和尚。
和尚见她,手掌合十竖于身前鞠躬。
“阿弥陀佛,施主久违了。”
谢今恃受宠若惊,连忙放下物什,回礼鞠躬。
“师父好。”
和尚嘴角挂着浅笑,“贫僧法号禅心。”
“禅心师父,”谢今恃听他方才说久违,她瞧着他有几分面熟,但具体是谁一点印象也无。
“我们曾见过吗?”
“尉迟施主应该记得。”
谢今恃打开门,请禅心师父在正厅入座,把东西放在柜子上。
取出茶杯,趁添水的功夫说道:
“我叫谢今恃,是尉迟汀的师妹。尉迟师姐大抵在忙,我去唤她来。”
尉迟汀正在修炼,谢今恃将手搭在她的肩上,禅心轻轻摇晃。
“师姐,师姐。”
她睁开眼,阿恃从来不打扰她修炼。
“禅心师父寻你。”
尉迟汀皱眉歪脑,“谁?”
“禅心师父,他现在在正厅。”
尉迟汀的疑惑不减,穿上靴子,伴随谢今恃来到正厅。
禅心听见脚步匆匆声,起身,“施主吉祥。”
尉迟汀见到禅心的面容后,疑惑一扫而空。
她拱手,恭恭敬敬朝他行作揖礼。
“方丈,好久不见。”
禅心虽摘去了缠在眉目间的布条,他的气息形态尉迟汀万万不会忘。
“贫僧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施主,还请谢施主回避。”
谢今恃愕然,探寻地看师姐。
尉迟汀点头,她也不做停留,调头回了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