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有点尴尬，宋熙音也没打算听到回复，放下茶杯，抬头看着黑沉的天。
“放心，我虽然不是特别开明，但也不至于让你们俩分手，不瞒你说，林晦做饭是我逼他学的，也不为什么，就为了让那孩子动起来，那孩子乖得很，让他学，他就真的努力学，天赋又不差，现在应该做得比我还好——”
宋熙音啜了口茶，叹气道：“那孩子脾气倔，认定什么绝不撒口，他跟聂双私底下捣鼓的东西，我早就知道了。”
“只要让那孩子能舒服点，别整天坐在他爸妈墓前不声不响的，我和聂永晖忙，没空，只能让保镖跟着他，那保镖负责任，自己都看不下去，专门自己带个望远镜远远瞧着，想看那孩子坐着都干点什么。”
宋熙音突然看向时潇：“说说话吧，就当跟我这个三个孩子妈聊聊天，你猜猜？”
时潇感觉心脏一阵一阵揪得厉害，压抑着开口：“......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
宋熙音深吸一口气，每当谈起这孩子，她心就痛得厉害，本该如珠如宝的孩子，偏偏......
“你猜的挺准，不过我一点都不想夸你准，那孩子见人就笑，什么颜色都穿，偏偏穿不了黑，就那么呆呆的坐着，连个泪都不掉，木偶线遇风都会动动，偏偏那孩子一点都不动。”
“坐的时间长了，就站起来缓缓，不麻了就再坐下去，聂双那小子不知道是为了哄小晦还是什么，拉着他奔来跑去，碰了壁也不跟大人说，慢慢也倒腾了点东西出来。”
宋熙音拂去眼角泛出的泪：“聂永晖背着我带小晦去做了心理鉴定，除了十二岁之前的跟熟悉的人有关的记忆记不住，其他比正常人还要正常，是不是听得挺奇怪的。”
宋熙音沉默半晌，才开口：“我那时候也在琢磨，哪儿有那么奇怪的病呢？我找不到答案，你说怪不怪，后来我机缘巧合扔下所有人，到处旅游一遍，才勉强给自己找了个答案，也不知道对不对，你要是觉得不对也别说出来，自己心里想想就算了——”
宋熙音半阖眼皮，声音低到几不可闻：“......他不是记不住，他是忘不掉。”
时潇垂下眼。
林晦忘不掉他妈陪他淋雨，所以他一遍遍在记忆里淋雨。
他忘不了他妈陪他弹钢琴，所以他一遍遍地在脑海里弹。
他忘不了他妈死在那个工厂，但他没看过，他想象不出来，所以他成年后第一件事就是买下工厂对面的房子，一晚晚地看，一晚晚地想，一晚晚地......
宋熙音无端愤怒起来，不是冲着时潇。
“我有时候就恨啊！恨聂永晖为什么当初满口答应下来，他要是不答应，是不是......林晦念情，因为他妈的死，亲手丢了自己十二年的记忆，只留下他妈。”
“他妈去世的三年，他咬咬牙三年内重塑了个新的林晦，林景荣怎么敢，他怎么敢啊，你知道当年有人知道他爸去世的时候旁边有他妈最喜欢的花，然后那些人说什么吗？”
宋熙音哐哐砸着桌子，桌上时潇一口未动的茶水被震得溅出来。
宋熙音愣了下，歉意地朝时潇笑了笑，又立马回头看向空荡荡的身后，才转过头低吼道：“他说那是神的旨意，那是他妈锁他爸的夺命花，他怎么敢说那是殉情啊！怎么敢啊！车上那可是两条活生生的命啊！聂永晖那个杀千刀的还敢拦我，我当时——”
宋熙音妆容精致的脸被泪水一点点哭花。
时潇只觉得那泪在灯下扎眼的厉害，递过手中的纸巾。
宋熙音也不矫情，径直接过纸巾，擦去泪水开口：“好孩子，我也不指望给我生个孙子孙女，只要你能让林晦活得像个活人，我这关你就算过了，行了，也晚了，你们早点睡吧。”
宋熙音拦住时潇起身欲送的动作。
“——不用送我，聂永晖那老王八蛋肯定等在楼下，趁接我的时候偷偷看眼你，我管他去死！你俩不用下楼，到家会给你俩报平安，对了，你手机伸过来，记得有事没事发个朋友圈，秀秀恩爱让我看看你们。”
宋熙音也不管脸上哭花的妆，拉开玻璃门，冲时潇挥了下手，看都不看林晦一眼，气势十足地噔噔噔走去玄关换鞋。
时潇猛地想起自己的礼品袋，张口喊住宋熙音：“阿姨，我的......”
宋熙音头也不回，左手拉着行李箱，冲身后晃晃右手拎着的礼品袋，扬声回道：“下次见我就得改口了，礼物我带走了，东西多没拿来。见面礼等聂双明天来给你送，结婚的时候让我和你家长辈坐主座就行，聂永晖那老王八蛋就适合蹲门口。”
结婚？！
时潇如遭雷击，愣在当场一瞬。
林晦拦住被开门声惊得回神的时潇，低声道：“你不用去，歇一会儿，我伯父肯定在楼下，我跟着伯母送上车就回来。”
其实——
时潇跟在宋熙音后面出来时，才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聂双口中所谓的林晦多乖是什么意思。
宋熙音不让他听，林晦就真带着耳机闭眼陷进沙发，皎洁的月色打侧脸上，那没表情的模样，活似个漂亮的无机质娃娃。
时潇心酸到苦楚。
阳台的玻璃门，一点音都不隔，时潇从住进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知道了。
时潇低头划开手机屏幕，看到一本正经的好友列表中，突兀出现的新朋友怪异的网名，没忍住闭闭眼，锁上屏幕，良久才解锁屏幕，修长的指节轻敲。
【时潇：阿姨，您有没有林晦15岁的照片。】
宋熙音手机屏幕倏然亮起，她刚收拾好自己那份，没管翻腾到礼物欲言又止的自家老公，美美挂个滤镜发朋友圈，速度给时潇备注上，才回消息。
聂永晖拧开药罐子，没忍住说：“媳妇儿，这不是咱家......”
宋熙音翻了个白眼。
“有你那份儿就不错了，开你车去，你那检验单怎么打的，差点露馅坏咱儿子好事的事儿，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我跟咱未来儿媳......儿婿说话呢！”
【AAAA金牌三娃妈（大儿已娶三儿已谈）：有，成年前各个年龄段都有，监控录像截图高清修复的要不要？等我回家发你。】
“......”
【三儿媳妇：要，谢谢阿姨】
吱呀。
林晦推开虚掩的门，一抬眼就看到半倚在门口的时潇。
时潇身上还穿着那身白衬衫，林晦下意识地轻扯嘴角：“怎么在门口等我，风大，伯母已经坐上车了，伯父表情奇怪得很，我怎么感觉有种失望落空的感觉——”
时潇推开林晦自顾自贴上来的脸，转身攥紧林晦手腕，拉着林晦走到阳台，语气看似毫无破绽：“林晦，我只问你一件事，......当初你第一次来分局，就跟我提起林家，为什么？”
林晦靠在两面阳台的转角，他比时潇高点。
今天风不小，林晦只要略低头就看到时潇隐约露着的锁骨，修长幽深，晕黄的灯光下，那里有颗颜色极浅的小痣。
林晦脱下风衣披在时潇身上，指腹擦过时潇眉骨那颗清浅的痣，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下意识看见你就想说了，时潇，我不想用恋爱关系道德绑架你，让你重启那个案子的调查......”
林晦似乎微不可察喟叹一声，声线比平时更加低沉：“我喜欢你这件事无关真相，我想要的答案......唔——”
林晦震惊地眨眼。
时潇动作太快，拽着林晦的领子手力道极大，微凉的嘴唇贴上林晦嘴角。
林晦捧起时潇的脸抬起，闭上眼修长的手指插入时潇发丝，压倒性的撬开唇齿。
半晌。
时潇推开林晦，呼吸还未平复，直截了当开口：“没有证据立不了案，你可以自己去查，我不会帮你，但是，林晦，如果你敢违法乱纪，我、一、定、亲、手、送、你、进、去。”
林晦偏头看向时潇，右臂揽住时潇劲瘦的腰间，狡黠地眨眼：“我不知道伯母和聂双跟你说了什么，但我大概能猜的到。”
“聂双的话你别全信，他说话喜欢藏东西，他估计没跟你说，那事儿我俩十八岁......十八生日之前就没再查了，而且，绝对没违法，我保证，直到绑架聂双那伙人刻意提起的那束勿忘我——”
看到时潇突然难看起来的脸色，林晦吃吃浅笑出声，语气平静：“我觉得应该跟当初没关系，毕竟聂双也挺闹腾的，保不齐是聂双又招惹了誰也说不定——”
时潇一把拍掉林晦不老实的手，转身离开，神情冷然。
......撒谎，林晦要是真的觉得没联系，就不可能在给那几个人办完取保候审后，马不停蹄纳入自己的地盘。
林晦的手虚搭在扶手上，抬头看了一瞬皎洁的月，随即目光落回披着风衣大步流星离开的时潇身上，忍不住发笑。
嘴硬，唇软，很喜欢。
卓定远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念道：“叶齐修，男，28岁，无婚配，现在就职于一家建筑公司，做的是材料生意，多次出入风月场所，颇有经验，不过多次因证据不足被释放。时队......我能问个问题吗？”
时潇头也不抬，语气冷淡，言简意赅：“说。”
卓定远挠了挠头，试探性地开口：“咱刑侦大队是终于要保不住了吗？这不是治安队长分内之事吗？咱还兼职扫黄呢？”
林晦埋头闷笑几声，难得插嘴打趣：“卓子，你这用词好奇怪啊，保不住就保不住，你用终于是几个意思？”
卓定远瞥向时潇铁青的脸色，赶紧撇清关系：“黎杰他们传的，说咱张局要拿时队跟隔壁梁队联姻，保不齐哪天咱这辖区就合并了。”
卓定远的话倒起了反作用，原本笑意盈盈看热闹的林晦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见卓定远已经汇报完，林晦推着他准备回办案区，轻阖上门。
门即将彻底关上，但又被林晦突然推开，林晦死死捂住卓定远的耳朵，冲着面无表情的时潇浅笑，声音很轻：“我们去走访了，晚上我来接你回家，......放心，卓定远听不到。”
卓定远终于逃出林晦的桎梏，揉着耳朵小声抱怨道：“你干嘛，你是不是背着我跟时队说我坏话了？”
林晦伸着懒腰，挑了挑眉，对卓定远道：“让你说错话，梁队长可都成家了，我把家里咖啡存货全搬来了，你要不要？”
卓定远立刻不计前嫌，恨不得挂在林晦身上：“要要要——真的假的，庆隆那帮崽子嘴真严，那可不兴传了，等我回来，可得赶紧把流言蜚语掐死黎杰腹中，顺便掐死黎杰，哎，不过你为啥突然不喝咖啡了？你不是特别喜欢喝吗？”
林晦见目的达到，心满意足：“不喝，以后都不喝了。地址呢？”
“不喝也好，那玩意儿影响睡眠。”卓定远搡着林晦，偏头看了眼贴满小广告的楼牌，好奇道：“......四号楼，就是这儿，叶齐修进去前就属跟他通话记录最频繁，但他架子也忒大了，也不去局子里配合调查，非让咱休息日趁他有空到他家来，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