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啊?”岚姐说着停下了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甜蜜又好笑的事,浅浅地笑了笑,然后继续手里的动作,舀了一勺红红的豆沙放在糯米皮里,接着说道:
“我也不记得我们具体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一开始好像是某天在食堂吃饭,发现饭菜突然好吃了许多,我当时只知道是刚换了大厨,但没想到手艺这么好。后来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带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女娃娃,为了方便带在身边照顾才来了我们这里。
“他话不多,也不招摇,平时就待在后厨,有什么活动也很少出席,因为一般有活动他也得准备各种吃的,所以我们几乎没怎么碰过面。要是以前我可能还会留心厨艺这么好的人,但自从离开家到了青山后,我常常忙得忘了吃饭,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的,饿起来觉得什么都可口,而且胃口也变小了,吃一点儿就感觉饱了,对吃的就没那么上心了。
“第一次真正注意到他是我肠胃炎住院那次。我刚做完手术那几天,什么也不想吃。后来过了几天,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我病房门口,手里提着一个保温盒,说了句‘有人让我给你送汤过来’,然后就开始一言不发地支起来床上的桌板布置饭菜,最后说了句‘吃吧’,就一动不动地呆站在一边。
“我现在还记得他当时的语气,非常的生硬但又带着一点劝慰。我原本是不想理他的,因为我知道那饭是远在G城的燕飞外婆让给送过来的。我当时还故意赌着气把头扭过去看窗外,我感觉过了很久,他仍旧是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直到我觉得没什么意思扭回头,发现他正皱着眉头盯着我看。当时不知道为什么,被他那么看着我觉得自己像是个做了什么错事的孩子。当时或许是为了掩饰尴尬,我避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桌板上的饭菜,然后他就自觉地把床头摇了起来,还在我身后垫了一个枕头。
“你知道人在生病的时候都是有些脆弱和敏感的。那时候没人在身边,医生和护士只是例行公事地来了又走,我当时因为自尊心作祟,也不让青山的大家来看我,其实做完手术的第二天我就有些后悔和委屈,不过当时也只是有那么一点点而已。
“但一口温热的鱼汤下肚之后,我就没那么有骨气了。那鱼汤的味道和之前生病的时候在家里喝得一模一样,一样的可口,一样的温暖。眼泪随即像是从别人眼睛里流出来似的,我丝毫没有察觉到,直到看到旁边递过来的纸巾,那人带着惊慌失措又关切的神情望着我,我本想逞强着说没事,但想到他还是我们青山的员工,自尊心又再次冒了出来。我对他说了句‘你先出去’,他就默不作声地走了。
“后来一直到我出院,他每天都来,除了带鲫鱼汤,还有别的菜,无一例外都是我爱吃的。出院那天青山来了好些人,但他没来,我当时还有些失望。
“回到青山后一切马上又重新步入正轨,忙碌的工作,单调的生活。但我开始频繁地见到他,有时候在厨房后面水池边洗菜,有时候在院子里陪他女儿悦悦玩沙子,有时候在青山活动室后门悄无声息地准备茶点。但他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主动跟我过说话,看到我也像别人一样叫我‘岚姐’,我当时很生气,虽然青山的大家无论男女老少也都是这么叫我。
“现在想来当时可能已经是喜欢上他了吧,这种关注、胆怯、生气不就是喜欢吗?
“然后有一次,他消失了好几天,在家里照看生病的悦悦,几天不见的想念才让我发现我喜欢上了这个外表木讷、老实,性格稳重又体贴的男人。”
“听起来好浪漫。”孤音看着岚姐脸上洋溢着的不自觉的幸福,也不由地跟着微笑了起来。
“浪漫什么啊,这个男人不止看起来木讷,实际上也是笨得不行,我是等了好久才等到他的,当时真的青山的小孩子们都比他机灵。”
“铁师傅是怎么表白的?”
“怎么表白的……”岚姐笑着摇了摇头,“我后来围着他身边转了大半年,但他像是没有察觉到我的心思一样,始终没有进一步的表示。有一天我很晚下班,让他送我回家,到家门口的时候我请他去家里坐坐,他不肯。我当时头脑一热就二话不说地把他拽到了家里,他当时只待了一会儿就回去了,说要回去哄悦悦睡觉。他走之后我又生气又委屈,觉得他或许压根儿也没有想要和我在一起,那晚我想了很多,已经决心再也不理他了。但第二天他就突然地向我求婚了,就在我的办公室里,他说‘你嫁给我吧,以后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你答应了?”
“不然呢?不过后来我仔细想了想,他的表白一点儿诱惑力都没有,他原本就是青山的员工,我想吃什么他当然得给我做。”
“我还以为岚姐会很难被打动……”
“谁知道呢。如果还是像之前那样在G城,可能不会,但一个人时间久了就会有些孤单。”
“岚姐当初为什么离开G城?”
“和家里赌气的吧,一赌就是十年,等我想回去的时候就刚好碰上了他。”
“那铁师傅在家也是每天给你做饭吗?”
“可不是。在青山吃他做的,在家里也吃他做的。他不让我做,我就在旁边给他打下手,后面慢慢的也就学会了,汤圆也看他做过很多次。”
“怪不得。”孤音看着岚姐从谈起铁师傅开始脸上就止不住的微笑,又问,“那铁师傅现在叫岚姐什么?”
“这个是嘛……秘密。”岚姐说完仔细看着孤音,然后带着长辈独有的那种关切的神情问,“孤音,你有喜欢的人?”
“可能有过吧。”
“现在呢?”
“现在?”刚才的谈话似乎无形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孤音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回答道,“我想我可能没有岚姐的勇气,没有勇气去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没有勇气去喜欢。”
“也不用着急,我当时也不知道喜欢是什么,不知道生活是什么,家是什么。”
“那岚姐现在知道了吗?”
“一知半解吧,还在学习中。”
家,孤音在心里默念这个陌生的词语,都说人长大后的成长轨迹都和原生家庭有关,她一直都在选择避开这个影响的路,但或许她始终都在不自知地朝着那条路的方向前进,只是途径的路或许弯弯绕绕,或许好的坏的,让她以为她离那条路越来越远。
“一个人能成为家吗?”孤音若有所思地问。
岚姐愣了一下,抬起头用无奈又温柔的眼神盯着孤音,一会儿后她叹着气摇了摇头,用沾满糯米粉的手在孤音脸上狠狠地捏了一把,感觉还不满足,又在她的头上使劲儿地揉了好几下,然后说了句:“你呀!”
“怎么了?”孤音用袖子蹭了蹭被岚姐捏过的地方,问道。
“没什么。”岚姐叹了口气,“我去找两个帮手,现在里边应该也忙得差不多了。”
“哦。”
没一会儿岚姐就带着帮手们过来了,这些都是是厨房里的行家里手,在孤音看来可能要包到天黑的材料,在这些人灵巧的手里,不到半个小时就搞定了,更神奇的是一点多余的材料也没有剩下了,馅料没有剩,糯米团也一点不剩。
院子里的花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点亮,餐桌上摆满了一盘盘色彩丰富的菜肴,鸡鸭鱼肉、各类蔬菜,跟中午的“粗茶淡饭”相比丰盛太多。孤音和岚姐一人端着一个放着盛好汤圆茶碗的托盘,从厨房那边来到了院子里。铁师傅看到岚姐,便朝她这边快步走来,接过了她手里的托盘,眼神似乎比往日更加深情和温柔。
钟燕飞走到孤音跟前,从她手里拿过托盘,看着上面的汤圆问:“这些是你做的吗?”
孤音扭回头看着那圆圆滚滚像小笼包一样的大汤圆,笑着摇了摇头:“不是。”
“也是,这一看就是岚姐包的,哪有像小笼包这么大的汤圆。”钟燕飞把汤圆放到桌子上,在桌上瞅了几眼,然后找了合适的位置叫着孤音一起坐了下来。
没一会儿,院子里便坐满了人,和着大人聊天的声音,和小孩子们的欢笑声,晚宴开始了。
孤音看着钟燕飞用勺子挑着舀起那些个头明显小许多的汤圆,似乎理解铁师傅那种自己做出来的东西被人喜欢的感觉。她抬头望向了坐在桌子那头的铁师傅,他正低着头吃着碗里的汤圆,和钟燕飞正好相反,他吃的全是个头明显大许多的汤圆。
孤音一时间怔住了,然后慌忙别过了头,若有所思地低着头吃着碗里的汤圆。
“吃不习惯这里的饭菜吗?”钟燕飞看着一直默不作声的孤音问。
“没有,刚才汤圆好像吃得太快,有点噎到了。”
“你吃这个吧。”
纵使周围环境嘈杂,孤音还是听到了钟燕飞和铁师傅这异口同声的一句话。
孤音装作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铁师傅,他正笑着看岚姐吃着他刚给她夹的菜。
孤音“嗯”了一声,用手理了理耳边的垂下来的头发,余光扫了一眼旁边的钟燕飞,不知道是这五颜六色的灯光作用,还是因为刚才吃的酒酿汤圆,她恍惚间看到了那人眼里同样的深情和温柔。
“你头发上好像有东西。”钟燕飞说完便伸手朝孤音的头顶探去,轻轻拨弄了半天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滑稽的事情一样,笑着对孤音说,“你今天下午是不是有点手忙脚乱?看,头上都是面粉!”说完那人把手伸到孤音面前,看到上面的面粉笑得更厉害了。
“嗯,糯米粉。”
孤音想起了下午岚姐讲的她跟铁师傅相识的过程,头上还留有刚才被指尖拨弄着头发的触感,心间仿佛微风吹过一样,产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