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
在激烈不断反复的广播声中,剧烈的震感动荡而来。
那是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晕眩感,如蛰伏的野兽翻身咆哮。
像是来自地底深处的警告。
敬畏自然。
四周有哭声,在地面剧烈的晃动中,柏森耳边回荡着宋御河疯狂的心跳声,他被宋御河死死搂入怀中,誓要想要嵌入骨髓。
他们站在已经被推土机平整过的马路上,脚下是碎裂的痕迹,就像这场灾难在人心里留下的烙印。
宋御河的心跳从来没有这么快过。
这种无法掌控听天由命的被动让他很挫败,也很害怕。
要么一起活,要不一起死,他绝不允许他们中,有一个的性命葬送于此。
那栋危楼被钢筋支撑着,没有进一步坍塌的迹象。
不让柏森进去,就算活下去,他也会自责自己没能多救下一条命。
震感逐渐平息,宋御河仍然死死抱紧柏森,抱得柏森骨头疼:“柏森,我不拦着你进去,我陪你一起。”
为保安全,柏森把清障车开进去当做支撑,宋御河找来工具,把将近七八平米整块掉落下来的天花板一点点撑起来。
缝隙太小,里面堆满杂物,很黑,有点看不清。
柏森把探照灯扔给宋御河,找到支撑点,把车停好。
宋御河趴在地上,打开灯,照进去,看到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是一只小狗。
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角落里,发着抖,喉咙里呜咽着。
宋御河唤它,可是它只是幽深地看一眼宋御河,怎么也不肯出来。
柏森跟着趴在地上往里看,瞬间明白了什么,“主人在里面,小狗不肯出来。”
动物的感情令人动容,宋御河也是这么想的,但他担心里面的人早已经凶多吉少,不过这种时候,还是先把人挖出来再说。
“用清障车,掀开预制板。”宋御河用了最原始的办法,柏森点点头,他的手在刚才伸进去把小狗从废墟里拽出来而破皮流血,他上车操作。
沿着那条巴掌宽的小缝隙,柏森把清障车的车斗塞了进去,把那块石板撑了起来。
刚好能够一个人爬进去的宽度。
宋御河把灯固定在头顶,二话不说,就钻了进去。
根本没办法直立行走,连爬都困难。
可是,当爬进去之后,他看到了令他震惊的景象。
那条小狗守护一家三口。
男人怀里抱着女人,藏在桌子底下,男人怀里有一个小小的婴儿。
不用过多想象,宋御河就能想象这是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他们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养了一条忠诚的小狗,可是一夜之间,幸福支离破碎。
男人跟女人已经永久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
柏森从车上跳下来,刚要进去,就听见废墟里传来婴儿的啼哭。
——嘤嘤!
还有生者,是个婴儿!
柏森迫不及待要钻进去把人接出来,他刚趴下,地面就传来剧烈的颤抖,余震又来了。
这一次,比刚才更猛烈。
突如其来,柏森揪紧了心脏,大喊一声:“宋御河!”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石板跟着车斗缓缓下陷,没能救出来人,反而搭上了宋御河,柏森的心跳快得已经要炸了。
他没有慌不择路去徒手抓,那只是自我感动,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赶紧坐上车,努力用人工力学去战胜自然力学。
这块石板质量太好,完全超过了车斗的重量,他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把那块石板彻底掀过去。
可是,不够。
人定胜不了天。
南山的救援人员在宋御河跟柏森进入废墟已经给救援队打电话了。
他们需要器械支援。
来不及了。
他挂了电话,余震就又来了。
刚才他亲眼看见宋御河爬进了废墟里。
完了。
他吓得魂不附体,要救人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他作为数据操控者,并不敢贸然冲进去。
一次。
两次。
三次。
柏森操控者清障车,控制台快被他按住火星子。
太难了。
蚍蜉撼大树,他没办法掀开石板,他浑身发着抖,连呼吸都快停了,如果宋御河出事,他想,他会给宋御河殉情。
这一刻,在生死面前,他才终于意识到,宋御河对他的重要性。
离开宋御河,他活不下去。
他拼命操控着车辆,拼命向神明祈求,“宋御河,我不准你死!”
他咆哮着,几乎泪流满面。
救援队赶到了,起重机把石板吊起来,柏森坐在高高的车里,看到宋御河五体投地,一动不动匍匐着。
他死了吗?
柏森吓得腿都软了。
下车时,消防员搀扶着他,让他先出去,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怔怔地走到宋御河身边,他不敢面对,不肯相信,想喊他的名字却喊不出来。
小狗的一条腿已经瘸了,它拖着自己的腿,用湿漉漉的鼻子碰柏森的手。
柏森已经失去知觉,是他害死了宋御河,他颤抖着,伸手握住了宋御河,泣不成声,“宋御河,宋御河,宋御河。”
一声一声,声嘶力竭。
演员怎么演绝望,柏森很在行,可是这一刻,他发现,什么表演都只是浮于表面,真正的痛彻心扉,是呼吸困难,什么话也说不出,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天塌了。
是的。
如果宋御河死了,他的天就塌了。
小狗突然汪汪两声,很突兀。
柏森茫然地看它一眼,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被牢牢回握住了。
宋御河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把怀里的婴儿交给消防员。
柏森愣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还是回光返照,总之他宁愿相信这是真的。
宋御河没死,他还活着,“宋御河,你他妈的,吓死我了!”
虚惊一场真的是这世上最美好的词,柏森放声痛哭起来,像个手足无措被父母丢弃的孩子,嚎啕的,委屈的,不顾一切的。
他这一嗓子把消防员都哭懵了。
柏森跟他们一起来的,一路上,很沉稳,没表现出一点对灾难的恐惧,给蓝天救援队的人开会时,他更加从容,大将之风,完全不像一个才刚到法定结婚年纪的魄力。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这一刻,哭得像个失而复得的孩子。
那么撕心裂肺,那么肝肠寸断。
宋御河被石板压下来砸蒙了,好在柏森在外面用车斗阻止了石板的持续下陷,但连续三十几个小时的运作,让他有些精疲力尽,在等待救援的时候,他睡着了。
没想到一醒,就看见柏森哭得好像守寡的小媳妇儿,顿时心软一片。。
他把孩子交给消防员,自己去哄柏森,用满是泥垢和鲜血的手去给他擦眼泪,柔声哄:“我这不是好好儿的么,你别哭呀。”
谁知听了这话,柏森越哭越凶。
知道从废墟里走出去回到安置安全屋,他都还在止不住流泪。
宋御河被拉去做检查,心肝脾肺肾全筛查一遍,他的脾有旧伤,因为压迫又轻微出血,柏森一听,又开始哭。
医生看不下去,说这不是什么大事,可柏森听不进去,从嚎啕大哭变成默默流泪。
反正都公开了,全世界都知道柏森跟他在谈恋爱,所以,不管有没人看他们,他抱着柏森,用轻松的语气调侃,哄他:“这么担心我啊,一直哭,清冷影帝爆改无助小哭包,哄都哄不好了。”
被调侃也无所谓。
柏森被吓坏了。
光是想想都后背发凉。
这个人说自己疯,他又好到哪里去了!
是他先开始的,没办法责怪宋御河。
悲伤和悔恨一起涌上来,他没办法发泄,只能用哭泣排遣。
偏偏宋御河还不解风情,搞得柏森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烦得很,“宋御河,你好烦!”
宋御河趁机亲亲他的手背,上面布满细碎的伤口,“好好好,我好烦,但你别哭了好不好,看你哭得那样伤心,我心都碎了。”
经过医生检查,宋御河和柏森救出的那名婴儿八个月大,虽然在废墟里埋了三十几个小时,生命体征很健康。
医生把孩子抱来给他们看,小小的人儿长得很漂亮,眼睛大大的。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对眼前的陌生男人感到好奇,在两个人之间来回转悠了几圈,最终用那双小小的软软的手,握住了柏森的小指头。
小狗守在他俩身边,对怀里的婴儿汪汪叫。
柏森停止了哭泣,他眼睛红肿地看着襁褓里的小孩儿,说:“宋御河,我想收养她,还有小狗。”
他这个想法和宋御河不谋而合,“好。”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地震突如其来,各方迅速响应,很快官方发布救援通告,救援物资已经饱和,灾区趋于稳定,接下来就是灾后重建工作。
灾情结束,幸存者却需要很长的时间来修复心情。
经历过兵荒马乱,宋高明跟姜雨在家也是一直悬着心,尤其从电视新闻里看到宋御河被埋进废墟里的消息,他们差点以为要永远失去宋御河了,直到接到宋御河的报平安电话,听到他的声音,才终于放心下来。
他说得云淡风轻,电话那头的人的心率就没从低于过180。
宋家人把社会责任看的比个人生死更重要,宋高明嘴上说,能救人一命是他的福气,但是只有他心里知道,他其实很害怕。
姜雨问:“儿子,你和柏森什么时候回来?”
宋御河说:“过几天,先去拿我的生日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