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身后侍立,王夫人叫平儿等脚踏上坐了,才说了诸哥儿姐儿的话,就见贾政出来。
众眷皆忙站起,口里请了安。贾政使皆坐着,早往堂案上首一侧椅上落坐,道:“上年老太太在日,时下因宫里赐下银子,依着谕示打了一番醮,如今又回园子里住着,我只看几个子弟安泰守训,因想越性也打一回平安醮,你们内眷往道观里祈福,也为日后几个小辈或能出了光宗耀祖的人物。只意思到了便好,不必如早日里那般阵仗,图着体面的。端午节前,可往清虚观热闹一日罢了。才在书房,听你们都在这里,不妨来告诉了,底下你们娘儿几个再斟酌计较,左不过这几日的话,断不可推了节后去。”说完,早起身,道了“往沁芳池垂钓”,一壁走出。众眷忙站立的答应着,直等出槛去了,皆复坐下。
王夫人笑道:“正是我也才要说呢,哪知你们老爷又记着,也性急了。原前几日里和我只提了,大约是夜里梦着你们那位贵妃姊妹姑姑的,只嘱叫打请安醮来,我原要向你们说呢,那时又嫌早些,可巧等到这会子,竟是老爷怕我忘了的意思,要向池边钓鱼,顺路的过来先说了。”因大观园一应事务是贾琏平儿管着的,王夫人便先使平儿去了,只嘱李纨尤氏黛玉往底下的人分派了,只拟定了后日五月一日,便齐往清虚观,遂使散了,只李纨婆媳这里伺候王夫人一时吃了饭,彦氏依命的回去。李宫裁是晚应着湘云之邀往怡红院歇了,素云带着两三个丫头原向永芳阁里睡。
翌日早起,李纨便使招了平儿尤氏黛玉等共商打醮之事。时下因巧姐远嫁出园,王夫人便叫贾环芳官带着三姐儿只搬挪进寥凤轩住着了,芳官紫娟等伺候姊妹妯娌几个这里吃茶吃果的说话,平儿得了话,回屋与贾琏商榷一回。贾琏便命叫来贾蓉贾环,吩咐他二人带人先往清虚观里传话布置。
只说初一日黑早,厨下已备下饭,诸房上下人等俱吃了。李纨尤氏伺候王夫人往嘉荫堂坐着,史湘云林黛玉彦氏胡氏等早也一起的来了,紫娟芳官伺候诸人吃茶闲话,只等伺候车轿的回话。一时便见贾蓉来请动身。贾蓉只隔着门竹帘,站立门侧回话道:“昨儿一日叫那里清扫的布置了。早起天刚亮,已叫管家带人将一应斋坛活献,并香烛茶银先拿去观里了。老太太和婶婶奶奶妹妹们就请往门外上轿乘车。听林管家说了,昨儿也叫预备了戏,若老太太听了各个的意思,想热闹的逛逛,便等观瞻拜顽罢,瞧一天戏,若只祈了福便想回来,也可赶着晌午燥热前的回来了。”王夫人便起身,笑道:“等到了再看一总的意思,这里先提这话,倒耽搁了时辰。”说着左右的扶着,便向外走。贾蓉只控身回道:“从孙儿不过提点着,自然等到了那里再听老太太只吩咐。”说完伺候王夫人下阶,一壁摆手,另阶下轿子旁伺候的女人摆鞍凳,贾兰忙上来请安,贾琏贾环侍立伺候。周瑞家的早近前打起轿帘。胡氏彦氏搀扶王夫人入轿,贾兰见他祖母轿子起动,早上了一匹雪白骏马,依附着王夫人四抬轿子,贾蓉依命头前开路,贾琏嘱贾环各上马,押了王夫人轿后。后头李纨也上了四人大轿,史湘云林黛玉共乘一辆朱轮华盖车,尤氏胡氏婆媳一辆车,彦氏携着儿子贾岩,使奶娘也一起,共乘了朱轮华盖车。后头一辆双犋大马车,满满坐着各人侍女丫头,后头便有贾芹贾菱贾芸等今日专伺众眷打醮一事。芳官紫娟二人使协着平儿守在园中,只等回来时须预备了接应诸事,且又有贾桂贾棠等几个小爷小姐上学吃用琐务。王夫人本来想另李纨也留园中才放心,宫裁便道有一个平儿可顶了三个他的周到,王夫人遂从了。
林之孝带着兴儿等几个小厮早在清虚观里,因昨日贾蓉等来见观中主持法官,说了今日之事,使布置安妥,贾菖贾菌等也依了林之孝话,只各处查检有无闲人,观中门口早也派人阻了外人进入,只等贾氏内眷。王夫人等才至山门前,便有执事道长执香披衣领着众道士站立路两侧相迎。王夫人轿子进山门内,贾蔷带着几个人上来接着,后头诸眷各个出了车轿,只跟着王夫人逐次瞻拜。一时于二层山门内一香房里驻足坐歇。这里早伺候了茶点,贾蓉领着,兄弟几个拿进来,贾蓉将托盘摆放了桌上,便请问王夫人听经,又请问诸眷至斋坛那里焚香献祭,他好叫那里的道士暂避开。王夫人道:“再等歇会子,还将各处统览看了再说,不急。”
贾蓉退出,出来便走至祭坛处,吩咐贾芹贾萍一回,刚转身欲折回王夫人这里伺候,却见贾菱招手的唤他,因站着问他何事。贾菱走近,只附了贾蓉耳边低声的回道:“蓉哥只没瞧见,刚祭坛上头的那一位道爷,才巴巴只由我眼跟前儿走过去,我看着只上了坛梯。我瞧着那道爷眉目,竟和咱俩宝二叔一个模子。莫不是今儿起的早了,我眼花了不成?要不,蓉哥也瞧瞧去?”贾蓉早不耐烦,甩袖炮燥的暗斥道:“少混放屁,多年前那中了探花的才象宝二叔呢,连名儿也一个样儿!如何又成了旁人了?想世上原有人面目相似的。都知道宝二叔各人一心绝了家的,又如何只在京里现身呢?可见是没有的事。”说完才要离了,又停步回身道:“只管好各人事务,底下自然发赏了你,不准胡说八道,口里混乱嚼蛆的,若闹出事故惹了笑话,今儿再搅了老太太作好事,害我只白受累,我也不能饶了你们去!”又哼了一声,方瞪眼的去了。贾菱贾芹等只吐了舌的互看了,各自查看跟来的人,各处巡视站守颐顾警惕,只将疑虑打去。观中只吉时一到,便开坛做法,霎时梵呗磬顾浑然响起。里头王夫人等正商议逗留时长,忽听此凡外声,皆只停了说话,王夫人先默颂了几句,便提往香案处。贾蓉得了话,出来命道士使斋坛那里的人回避。
王夫人领诸眷过天井至正殿神案前,见献祭陈列,案前斗香烟雾腾绕,法案恭肃,帘幕后半遮着道家圣仙。因思起宝玉,见了这里止不住双目落泪。早向当中跪蒲上跪了,后跟的人皆随着跪拜。玉钏往案头点燃了线香伺候,王夫人接了燃香,半日执香口中念念有词,只叩首三番,亲往案上香鼎内炷了,复退至跪蒲上跪着只磕了头罢,方才离了这里。过院中,抬眼看了房顶古木参天的,蓦觉怅然,只叹天地之大,任由宝玉风萍浪迹的遁去,何时才得母子团圆呢?众人见王夫人黯然吁叹,只回了才坐歇的香房内,只得跟进伺候。尤氏因请问上楼观戏。王夫人自来好静不好动的,才又虔心祈了福纳愿,只为着宝玉早日回家来,只想恐再由着享乐,于愿祷难应。遂道乏了,吃口茶便要回去。众人只得暂歇,与观里主持闲聊几句。
林黛玉已是两番来此清虚观,因思起早日里金麒麟的话,只如今宝玉不见人,倒是史湘云日日一处伴着,不觉得心酸起来,知王夫人此刻又因思宝玉烦闷起来,也便思往回。
只见贾蓉进来,侍立王夫人身侧回道:“各个僧道俱已放了赏,依着琏二叔话,给了主持几十吊钱,叫他只等老太太一时去了,只发赏穷人的。车夫轿夫才已叫在后头吃了饭,只等着。”董真人笑道:“才那屋里那位爷也说老太太一生爱清静,果然经不得离家只久了去。可惜为老太太和众位奶奶备下的酒饭了。可惜!”李纨笑道:“有好东西,不拒哪个吃了就罢了,何必剖腹藏珠的,又可惜它。”尤氏笑道:“你别信他,这些人最会和老太太献殷,只巴不得老太太明儿还来。”董真人忙纳福道:“既开了门,为的广纳四方道友,不论哪个敝山人都爱,再说置下方物略表心意,只今儿个原花费的也只是贵府上的银子,奶奶倒说我献殷,可是妄了在下一片肺腑赤诚。”史湘云笑道:“谁又能狡辩得过?道者,不过能说会道。”董真人同众人哈哈一笑,张手道了请:“既老太太乏了,要离了敝观,也好赶午时燥热前的上路。请!”王夫人点头,遂打头的出来,贾蓉请董真人随后出槛,尤氏李纨,黛玉湘云,胡氏彦氏等一一的出来,贾蓉门口向内举目的瞧了一遍,方跟着诸眷。门口小道士送他。
走至正院,见高搭着斋坛,一张方案明黄黑八卦图的缎面罩着,供着红纸疏头,四周排着蒲团,只是才诵唱鸣磬盘鼓道人所用。王夫人见了这里,又只拈香一番,这里执事道长执香披衣送至大山门外,见众丁伺候诸眷上车入轿的去远,又稽首朝着念了道号门调,方领人进了。
观里防围一撤,王夫人等车马才离了一箭之地,就见四下人等只涌现,小道士将命赏与的铜钱只向门内外及院中漫撒,人众忙着哄抢拾钱,其中乡绅贤士,平头布衣各个不一,多只探知今日观中坐坛讲法的热闹,后又有道了道观只供一日的法会膳食,由此方招来近地农户商贩趁机进了只蹭饭。又见有施舍的铜子儿,皆只一进来先叫嚷着争抢拾取,骤使方才还静谧的观里热闹起来,多人排队的焚香祈愿,又寻了后头拿碗饱餐一顿。执事带着诸道士早安排接应。只见闹中有序。繁而不乱。有几个知道贾家底细的头面人物,只在禅房中与真人等吃茶闲话,不免说及贾氏早先根基风光,又提今日作派,也难备述。
王夫人等巳时三刻已是进了园中。原来林之孝家的早接了清虚观那头传话,平儿使人门外只等着。一应餐膳茶酒俱已备妥。一时接了口信儿,平儿自带人园门外接应,先是王夫人轿子进了园门,便轿内命住了。诸眷后头听前头落了轿,忙各自下来。向前拥了王夫人走入。平儿接着,请问午间哪一处摆酒饭。王夫人走路笑道:“索性竟叫拿进榆荫堂罢。都聚了那里也凉快,人多也热闹。”众人笑道:“正是该一处伺候着老太太。”
一时走进,丫头伺候更衣毕,饭菜早使饡盒接连的拿进。众人盥手,先吃了茶。胡氏彦氏妯娌安了席只站立伺候。王夫人使诸人不必拘礼,先应着吃了一口酒,笑道:“我只怕晌午天越发热起来。所以完了事,只要早早回来。纵在那里看神戏,又打赏讨了斋,你们哪里又吃的惯?等后晌再往回,那地上也叫日头晒得烘热了,没的不妨哪一个只中了暑,倒不值了。横竖到了正日子,咱们也须家里赏戏听曲的,赖着那里,我只恐冲了今日祷祝的意思。我如今还有何不足呢?还指望多大的福分去?我不说你们总是知道的,不过为着个宝玉罢了。”说时,早又忍不住拿帕子拭了拭眼角。贾琏贾环贾蓉等见了这样,忙叫人将他们那一桌只挪至外头伺候,贾兰向王夫人回了,诸亲丁只在门外树荫下排座吃酒,也只早早吃完便叫贾兰进内作辞,皆先散了。里头诸眷伺候王夫人吃罢,因请回稻香村歇午。王夫人门口留话道:“这里比别处阴凉些,你们只管这里歇歇儿,说话解闷的行了食再散了。只叫珠儿家送了我回屋罢了。”彦氏便忙搀扶王夫人上了竹席敞轿,只跟着替李纨送了王夫人回去,遂往李纨来歇的永芳阁内哄贾岩午睡,一时见幼子在奶娘怀里熟睡,便原回了榆荫堂,尤氏便使胡氏和彦氏各自回去歇着去,道:“你们妯娌这里伺候着,我们倒不自在的,不如回屋去,省的反碍着这里。我们原是只管大皱褶,不拒繁文虚礼的。横竖如今也成了破落户,不比早日里的。也免得人心怨戾。”胡氏一笑,站起刚要辞了,彦氏却笑道:“伯妈说话,我们可禁受不起呢。伯妈爱惜,侄儿媳妇自是领的。还要谢了伯妈呢。”说只福礼作辞,平儿站着笑道:“少奶奶只管这样,小心这里人笑话你。”彦氏笑道:“姨奶奶这是诙谐不是?”胡氏只拉了他使往外头,道:“承了情,就该去了,何必啰嗦,防着你宝贝儿子那边吵着要妈!”李纨笑道:“你两个回屋歇着,这里有丫头。不过我们说说话,纳凉一会子,也散了。”彦氏应了“是“,又辞了辞,遂一起的方去了。
尤氏见彦氏去了,拿杯吃茶,笑道:“规矩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哪个也须端着的。少端他一回是一回。纵拿着规矩摆体面,那也不是白弄,还不得赏了给了的?若是了财主,只管和后辈立规矩,别人得了你的好,才愿端给你瞧,还打量心里只有你呢?这世故人情的,在家中已够叫人看了,更不要说外头官场上呢,想想都觉磨人。”林黛玉点头道:“珍嫂子能这样想,确有可取处。也算的开明些。”李宫裁道:“要我说一大家子的,当真离不得这个,便是给人瞧了,那瞧的人心里只敬伏,也算演化教化人的事。若如嫂子的话,也只走一步看一步去。”平儿笑道:“珍大奶奶原是了好心人,不如我也和奶奶告个假,也别处看看,问问人园子里哪一处哪个人欠妥当,须叫管家管管呢。”尤氏噗嗤一笑,道:“怪不得人说你只和原来那一个象呢,果然嘴也这样乖。见个缝儿就下针起来。我可不便放了你去,竟问问这里几位奶奶罢。”李纨笑道:“统共这么个园子,几十张口罢了,偏就闲不下个你了?我只不信。原先前头后头,数百人的公侯府院,你还不一样跑腿的日日管着?也没见你这么忙。偏不许你去,竟老实这里伺候着,要不你竟杌子上坐去,园子里的人若果然生了事,官司只打到你这里,你竟这里现办,好叫我们瞧瞧,也是可解闷的。”平儿退后两步,依命向靠墙杌子上坐了,又起身福礼谢了座,笑道:“大奶奶又认真起来,我也不过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