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奶奶话头,去也罢不去也罢,原是两可的事,再说还有事呢。”尤氏听了便捂嘴的笑。史湘云笑道:“我算瞧出来了,珠嫂子只是舍不得你去,心里想是爱你的,才留你,你可该体谅珠他的心。”黛玉笑道:“云儿也凑趣的,平儿不过是顽笑话,珠嫂子爱不爱平儿,他们二人心里原都有数。原与这会子离不得的话无多少相干。”平儿笑道:“算是几位奶奶抬举我了,叫我几句顽话,又招出这些好听话。”说着便吩咐丫头,叫向外头传话命人拿了果子来。一时紫娟芳官接了门口拿来的果点,两三个托盘内摆放着,有杏子,荔枝枇杷樱桃,还有做的糖拌蒸紫薯等。平儿另丰儿叫人拿沐盆进来,亲向沐盆内拧了手巾,伺候几个人擦手罢,大家方始品果消食。李纨因问了王夫人和几个哥儿姐儿那里都也有了,便罢。
这里正闲话吃果,又见外头月台上跑来个丫头,门口的进来回话,平儿紫娟出去问了,便进来笑回道:“这可奇了,竟是来了道爷了。道爷只道来拜门,园门口也不敢拦着。”话未完,众人便隔着竹帘,直望见月台下来了生人站着,只是三个道士模样的。那中间的一个长髯飘拂,头上玄色混元巾,顶髻横玉簪,负着游方竹编方篓,曲尺遮阳顶前檐半垂蜡染防雨印花青布,只半掩着眉目。一袭藏蓝道袍。左右两个形容单薄的小道士,皂袍皂履,肩背斜负着包囊雨伞之类,面目清澈,只面额也叫一抹厚留海半遮着,因低着头,三人皆打着稽首。
尤氏看了一眼平儿,笑道:“因管事人在这里,外头的人便也不管了,任由这几个生人只来了这里,一进来便先往女眷前报门,这也是散漫了。这又是老太太今儿打醮的心虔了,竟只感化的道家不成?”史湘云笑道:“瞧着风尘仆仆样儿,大太阳下晒着,也不知吃了饭没有呢,且叫人领下面将才剩下的饭菜只打发了来叫吃了。再只看老太太的意思。”惹得林黛玉一笑。李纨道:“竟叫人问问,这几个人寻来我们这里是何主意。”平儿便知是贾琏出园了,另叫来个小厮,自往门前隔帘教了几句话,那小厮领命转身便叫了道士,只依着平儿话,带了先往沁芳亭里暂候着去。这里叫人拿茶送去给道士吃。
一时那小厮外头向平儿回话,先回了贾琏的话,又向内传话道:“道爷说了,因打听咱们家最敬佛尊道的,还说这园子最象蓬莱岛,便要讨了老祖宗的彩头,在园中驻留驻留的,好为这里祈福。”李纨听了,便斥道:“什么祈福不祈福的,才来竟可轻薄如此,原是假狐禅了。”林黛玉忖了道:“嫂子这又是门缝里瞧人了?既已话说得这个样儿,不避嫌的起来,便直可信了他。莫若竟演些大气势,一派滔滔大论,又只甜言蜜语的,才最可疑的。”说罢,便使叫来门房当值的来,一时门房的小厮来只帘外站立,林黛玉问他道:“才那三个人在园门口都说了什么,你们竟放了叫进来?”双儿过去又向门房小厮照黛玉原话的问了,听他回了,走过来回道是“长胡须的道爷说了,今儿我们老奶奶因向原始天尊前祷告,所以来助老奶奶只成了善愿。”几个人如此一说,只半信半疑,使小厮去了,不免猜测一番。
这里正分证,岂知早惊动了上头,王夫人先遣了丫头来传话道:“老奶奶说了,园子里白闲着几处道观,道爷风尘碌碌不过同化缘一般,如今也不短了两三口的吃用,叫奶奶们能着使往道观中住行了罢了。老奶奶特嘱了,只等宝二爷底下回家来了,再只打发了道爷们去。”几个人站起身的听了,半日无话,传话丫头早去了。
又听门外林之孝的来见,便使叫进来。林之孝家的门边站着,回道:“才老爷叫人传话,使不可为难了。这会子琏二爷也回了园里,得了话,只命管家请了那几个道爷,往各处庵院里看一回,道随挑拣好哪一处住着。”林家的说完,见无人应答,只接道:“还要请奶奶们示下,好派人先打扫布置道家院子,伺候了下处。”李纨道:“知道了,你忙你的去罢。”因请尤氏回去歇着,尤氏便辞了走出,平儿送至门口,回来看他三人稍事商议,即起身齐往怡红院,李纨回头嘱平儿回房,便同史林一起向史湘云这里。
史湘云路上另丫头胜儿先回去传了话,是以等他三人进屋中时,翠缕带人已摆好了牌桌椅子,湘云便请了向牌桌坐了,三人便摸起骨牌。早又吩咐个小丫头看视几个道士动静,只回来报了。李纨嘱他道:“皆悄悄的,不可胡打海摔扬铃打鼓的只吵嚷开了,防着惊动了人,倒突搪了道家。只仔细照着奶奶们的话去远处瞧着去。”丫头领命的去了。倏尔回来回话道:“环三爷请了道长们往晓翠堂里暂歇,那达摩院里正拾掇起来,只等打扫布置好了,就请道爷们往里头住下呢。”湘云只叫再跟着看去,一时又回来回道:“才又打发了吃了茶饭。长胡须的道长在屋里矮榻上歇卧,两个小道士使拿来的铺盖伺候着。”林黛玉手上出牌,只向他吩咐道:“再去瞧着,看还做什么,听他们说了何话。”
史湘云笑道:“真真世外的人,万物皆所取,万人皆所缘的。竟自跑来这里讨了生计。”李纨笑道:“算是今儿打醮招惹下的。竟是知道我们太太原是好性儿似的。”湘云道:“晓翠堂也不是来个人竟可倒头大睡的,也不怕叫弄脏了。”黛玉笑啐了道:“凭脏了哪样,便叫他们拿了使去完了,也值得一说。”湘云道:“只这样罢了。倒要那位姨奶奶操心了。”李纨停手看了史林二人笑道:”你们两个俏奶奶只管道了什么呢,还不快出牌,叫丫头听见,又成了什么的。”史林齐看李纨,只同声无心的嗔了道:“都只为太太罢了。”因不防倒惹得皆笑了。
林黛玉便道:“嫂子这话也算不得诙谐,便是叫丫头观看了来人举动,自然有我的道理。可知人心最难防的。若那几个道士只是下流糊弄膏药的,满世界里蒙骗惫懒之流,只因打听我们太太和门里素日好性襄善的,又扮成这样模样,特来讨了咱们的晦气,岂不事大?此刻自然不得知其底细,只凭着管家平儿那里领了太太命,只一径收留了去,那咱们这些人竟是白吃饭的?忽刺生人往园里来,原该仔细要紧。”湘云听此,牌也停了,道:“林姐姐城外住着也当过家的,也只历练的这般,原是个精细的人,我只伏你了。”宫裁笑了道:“我们家有此二奶奶,人尽可高枕无忧了。”正打牌说笑,那两个听派的丫头又回来,只向近前的回话道:“依着奶奶话,只在窗口觑看会子。才那位睡觉的道爷打了盹醒了,在榻上只长展了懒腰。伺候的道士取了桌上花瓶里的花拿给了,道爷接了花向口鼻处嗅了嗅,说道,进了这园子,须得饱睡三天三夜’的话。”丫头说完,便又转身的要去,林黛玉便叫住他使止了,道:“罢了,再来回进出的跑,可该不妨撞上那位管事的了。你且下去歇着,底下再唤你。”说时早抓了一把钱,给了身后侍立的贞儿叫赏了。湘云也命翠缕拿钱给了,那两个丫头得了赏,只欢天喜地叩谢,才下去了。
三人住了牌,只相看点头,李纨笑道:“这可完了,竟是了怜香惜玉之人。”湘云道:“只跟这园子也有了缘似的,原是花柳肌肠的。”说着使丫头收拾了记下打牌账目,史湘云请往桌案旁坐着,令打了新茶上来,拿糕点。就见林之孝家的来回话,道:“达摩院已拾掇齐整,请奶奶查验,若瞧着妥当不失体面,便回了琏二爷,叫赖管家请几位道爷往里头住着了。”李纨叫了林家的进来,道:“你先坐会子,吃口茶再忙去。”林家倚门杌子上坐了,湘云使丫头拿茶给他。
林家的谢了,吃茶道:“老太太老佛爷发了话,几位奶奶尚不得歇午,我跟下面的人还不尽力办了去?奶奶们素日怜弱体下的,都是知道的。既有了事,都在心上呢,少不得仔细些,就是上头也好交了差。”黛玉笑道:“你歇歇儿,这里打发了丫头叫姨奶奶过去看了,瞧着好,竟叫环儿请了那几个道长住了就是。”林家的一听便笑了,站起道:“可是这话,我也糊涂了,姨奶奶原细心,姨奶奶看了还不跟奶奶看了一样儿的。”说罢,忙辞了出去。
这里知平儿一会子要来回话,且吃茶闲话的等着。湘云叫丫头拿了窖藏荔枝来,请他妯娌二人吃。须臾果然平儿来,李纨见他只招手叫了跟前,便拉了使坐着。平儿见过了史林二人,只告了座,方往杌子上坐了。李纨便笑向丫头道:“还不给你们平奶奶拿茶上来。”平儿只忍不住“噗嗤”一笑,因略回了道士的话,李纨笑道:“这几个的用度使费要你只列下单子,到了月底,向我来拿银子。还有园子里派了每日洒扫担水和发放菜蔬米面的人,若下面有人愿多揽下此差,须提另加了月钱,这点子使费也要不了几吊,我索性派了宝玉房里出罢。”黛玉点头道:“嫂子总是明白人,我还说什么呢。我立刻叫丫头回去先拿来五十两银子,一总给了平儿先收着,省的回回的算计,倒琐碎了。”平儿听了站起身笑道:“大奶奶倒认真,因想既冒然借住,哪里还想着又赖了吃用呢?若只是太太好心也便罢了。宝二奶奶也太小心了,实用不了那样多,正经先拿来二十两,多了我哪里敢收?还不知后头老太太哪日里只不高兴,就叫人离了去了的,倒叫我得还了实惠。杂使的点子赏钱,一个月左右半吊也够了,再者,如今就只有老太太须伺候着,琏二爷若知道奶奶们这样,想也有话说。大奶奶这里当着如此揽派了,二爷定要怨我小气呢。”黛玉笑道:“那只好依了你,先支你的二十两。”说完回头命贞儿传话叫紫娟外头回屋拿银子来这里。倒看的李纨摇头叹了。平儿只怕李纨打趣,便道门外等着,便辞出。这里见事已完,李林二人便也辞了史湘云各自的回去。
贾政午间因道士的话耽搁了歇晌,等下面的回了话,知道士三人已往达摩院安置下,便使叫了琏蓉环叔侄几个来。一时听叫三人赶来请了安,爷几个坐着只说起往塞外宁古塔探视贾赦,又计较踩访贾珍的话,不觉得又说至才来的道士上头。
贾政笑道:“早日里为着娘娘省亲,你们太太竟下了帖子请道姑园子里住着,一来便只数年间。今日打醮,恰又有游方道友也来,可见太太善缘。若另那几位道友往城外玄真观里清静修道,只因如今也非由我们布施。道友数人既青目贾氏门下,何妨且容客居了狭简陋舍,也是门里的阴鸷。”那贾琏只忖虑多人日用,见贾政有纳道之意,只回道:“道长三人寻了园里,赖管家也请问了通关度牒,看了只不知真假。若竟是蒙骗下流货色,因打听咱们历来好善积德的,只蛆心逍遥的行骗糊口,日后闹出来传了外头,竟成不了笑话。”贾政低头思想,道:“听你们太太已叫人安置安妥,你又提起这个,查验道长度牒官册,你叫人向他们讨来,拿我这里便知真伪。真假的话原也罢了,如今已叫住下了,你又违了太太一片好心,竟翻脸再跟着撵了出门不成?如此出尔反尔,才是笑话。想他们既自寻来,只寥寥数人,料也无那样行骗宅第胆量。只吩咐下面的人,不许妄自打搅了清静,留了那头一角门使出入,另看门的人多加仔细。方显得门户的体面。道士的话自此丢过,只为家中正经事多忖虑。凭着你们太太想念儿子的兴头去罢了,只等多早晚灰了心,竟是道缘也尽了。”贾琏听此只得应了“是”,又承色说了他父亲和贾珍的话,忽又想起一事,道:“栊翠庵也白空闲着,不如另惜春妹妹自西门外牟尼院也搬回来,不也一般的可修行他的?园子里住着,有丫头伏侍,也比在外头妥当。便是有日珍大哥回来,见了也安心。”贾政点头,便立使接了惜春进园子。贾琏见此只摆手暗另环蓉退出,遂也辞出,贾政坐着只使散了。环蓉见贾琏出来,只跟送了先回蘅芜苑。
贾琏径向沁芳亭,进了往亭栏杆榻板上坐了,便使叫管家。林之孝听叫过来,贾琏见来手指着外头道:“且瞧瞧,成了什么样子,跟外头街道上瞧猴戏的一般了!出家离世,风尘淹蹇之人,原为躲得个清静,咱们这里倒好,一个个如逛会赶集似的。还不白叫那几位道爷笑话,笑话了下人是小,宁不笑话了上头向善积德原只是说说的?成日里也不多教导了规矩,净弄些下流东西,如此还是门里的作派么?”
这里正训说,赖大家的林家的早命人赶去镇嚇往达摩院跟看的闲散下人。平儿听报早也过来,见林之孝家的向贾琏回道:“二爷道那些跟着围观道爷的,才尽是几个老奴才罢了,竟只说那道爷和宝二爷面相一样,才引得小子媳妇也跟去瞧。依规矩须打了那两个混说话的,方能止住谣言讹传的嘴。且又有哪个儿子回家还不认了老子娘的?总以老太□□德为上,断不使人搅扰突搪了道家才是,二爷放心罢。”说了,便辞去,带人往园里门房,便始纠稽施法。平儿这里上前劝了,方跟了贾琏往回。贾蓉等送至蘅芜苑门前,方依命的回去。
次日,平儿先使打听了李纨黛玉妯娌省晨罢齐往怡红院一处吃早饭,只等吃罢了,方来回话。史湘云止了平儿礼拜,只叫往杌子上坐了。平儿谢了坐下,笑道:“昨儿已得了上头的话,所以只等这会子来跟奶奶回了。琏二爷已请问了老爷,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