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利向新娘如实说明情况，然后就放她们享受新婚去了，所剩无几的宾客跟着退场，伊妮也在其中。伊妮这次试着尝试新形象，但是没坚持太久，布利洛恩和庄园主进屋洽谈的时候，她就丢掉了碍事的高跟鞋，把头发披散下来，等布利完成调查，伊妮已经恢复了原本的状态，坐在花园里喝茶画画，和新娘们闲聊，接受两人的仰慕。一旦不再被需要，她便潇洒地用神术离去，留下布利和洛恩继续做细节上的工作。

布利主导和庄园主的讨论，洛恩在一旁做笔记，他们花了几个小时大致敲定了这座驿站将如何运转下去。天色已晚，庄园主邀请两人留宿，布利婉拒了，最重要的事务已经谈妥，他们只需要保持远程联络。再者，又不是出差到很远的地方，布利不觉得庄园是比图书馆更好的住处。

庄园主也不尴尬，反倒赞赏了他的审美，表示这座庄园让见过世面的馆猫阁下见笑了。布利则礼貌地称赞了庄园的精致装潢，直言自己对历史价值执念太深。

洛恩惊心动魄地听着二人的对话，人际交往果然不适合他。

庄园主和工作人员把两人送到庄园门口。庄园配有专业司机，布利又一次没有接受庄园主的好意，他另有打算。

“我们开车回去吧。”布利对洛恩说，“用神术回去更快捷，但是车就不那么好办了。”

洛恩想象了一下布利试图用神术移动一辆小轿车的画面，不禁失笑：“好。”

布利的打算是开车带洛恩看伊利斯夜景，这自然是庄园主意识不到的。庄园主性格开明友善，但洛恩这个人实在没什么存在感，作为助手刚刚好，庄园主完全没看出他和布利之间存在另外的关系。

而且，馆猫万年单身的形象深入人心，对于不轻信传言的人来讲，固有印象不会被轻易推翻。

布利启动车子，缓缓向着城市中心前进。因为自认为不擅长驾驶，不想弄巧成拙，在黑夜中，布利开得很慢，新手刚上路似的，又像是安全意识太强的老年人，让洛恩觉得有点好笑。

不过，前排视角的伊利斯夜景，的确和洛恩平时步行观赏的感觉很不一样，只需要靠在椅背上半睁着眼便可以欣赏视野的变换，有种慵懒的安全感。洛恩知道，开车的人肯定辛苦一点，需要全神贯注，至于他这个位置，完全就是用来享受的。当然，他在享受之余，也会偷瞥身边的人，可惜布利太过投入，从来都没有过反应。

终于，在穿过许多热闹的街巷、伊利斯级别的灯红酒绿之后，他们抵达停车场。

洛恩看着车玻璃倒映出的自己，忽然意识到两人还穿着正装。

“能不能从后门回去？”洛恩问。

这个时间的图书馆里必定是没什么读者了，但是想象一下他们高调地走在大堂里，万一被人看到…而且无论如何都会被馆长或其他工作人员看见，洛恩为脑海中的画面捏了把汗。

“好。”布利看穿他心中所想，笑道。

两人向着后门的方向走去，恰好要穿过那片洛恩曾经和暴风雪一起作画的小树林。

深秋夜晚的树林不同于严寒冬日，地上积了不少落叶，但氛围还是颇为孤寂——大约是光线的原因，树林里只有几盏小灯，加上图书馆窗户里透出来的一抹暖光，遥遥看着静谧神秘，行走于其中也有种远离城市喧嚣、仿佛世界变得很小的错觉。

对洛恩来讲，这不是个漆黑可怕的地方，反而是个给他留下过美好回忆的温馨场所，季节和时间并不会改变他正向的初印象。后来他再来到这里，心里多了思念的情绪，尤其是冬日里，看着这些光秃秃的树，实在是让人有种油然而生的悲凉感。如今，知道布利就在他身边，洛恩所有多余的情绪都被满足感替代。

他们顺着图书馆建筑慢悠悠地走着，可惜小树林的面积远比不上园艺家迷路的那地方，无论再怎么珍惜二人世界的机会，他们也很快就来到洛恩最喜欢的长椅前，后门离这里很近。

长椅背靠图书馆建筑，紧贴着外墙，上方略高处是一扇位于读书区的大窗户，窗户紧闭着，温暖的灯光从里面投射出来，打在曲折的林间小路上，却没能照亮藏在阴影中的长椅。读书区此时空无一人，所有读书灯都熄灭了，唯有天花板上的吊灯还在努力散发光亮，为路过的工作人员提供便利。因为前后门都有石梯铺垫，图书馆的地面比户外要高一些，这么说来，图书馆内的人，如果不是坐在桌子上、把脸贴在窗户上竭力向下望，是看不到阴影中的长椅的。

在洛恩眼中，这座长椅所处的角落是个隐秘安全的地方，这个时间点不会有人在树林里转悠，室内的人看不到，又紧贴着被他视为归属的图书馆，一个他最熟悉、心安的地方。更别提，他身边还跟着无敌的馆猫。

洛恩神色中的向往是显而易见的，布利勾起一抹笑，率先走到长椅的一边坐下。洛恩愣了愣，意识到自己又把所有心思写在脸上，被对方成功读取，不禁露出一点自愧不如的笑意，在布利身边坐下。

“本来想邀请你体验一下…参加婚礼的感觉，我却忙于工作，让你听了很多无聊的对话，最后简略地结束一天。抱歉，这绝对是最无聊的约会经历了吧。”布利率先开口道。

洛恩恍然大悟，布利在他游移不定的时候执意坐下，原来是在试着补偿他么？

“请不要这样说。”洛恩认真道，“今天本就是一次准备充足的行动，我是去涨知识的，也学到了很多。而且，婚礼和庄园本身在我看来都是新奇有趣的，我一整天过得很开心，没什么遗憾。当然，雪，谢谢你愿意和我在这里坐一会儿，我是有点需要这样的…独处时间？”

“这有什么需要道谢的呢？”布利笑起来，“我喜欢这个地方，也喜欢和你呆在一起。”

“反过来说，你也没什么需要道歉的吧？”

“因为我的确感到抱歉。”

“我也是心怀感谢的。”洛恩说，随后展露出一点笑意，“不过，我知道，这不是请你帮忙什么的…我们是心意相通的，不是吗？”

“当然。”布利似是陷入回忆，过了一会儿又开口道，“我记得，很久以前的一个冬日，暴风雪发现你在这里画画，画的还是你和‘鸢尾先生’，那时候你还没发出委托，暴风雪也不知道自己的搜寻会陷入僵局…但他还是默默感动了很久，说来也有点好笑。”

“雪，你是在嘲笑雪球么？”洛恩笑着问。

“算是吧，我本人其实很早就有过怀疑了。”布利说，“不过，这种事情我也很难确认。搜索记忆是一种保证能得出答案的方式，但是…我不敢去做，大约是怕真相和我想得不一样。”

原来布利也和他一样患得患失么…洛恩心里有点触动。

洛恩试着转移话题：“我该早点坦白…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我对抱着雪球画画的那个下午也记忆深刻，那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吧？我有时会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又忽然意识到…才过了两年而已，短短两年间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有点难以置信。两年前的我一定想象不到，现在的我有着怎样的身份、过着怎样的生活。这像是一场过于理想化的梦。”

布利静静听着，洛恩看向他，忍不住说道：“我好像还没和你讲过，我上次梦境联通的时候，经历的磨练是什么样的？其实也不是那么糟糕，磨练机制给我创造了一个类似于无主之地的伊利斯，你们都不存在，是我根据自己内心的渴望和憧憬，不自觉创造出的幻觉，如果不是路人们的演技太糟糕，我或许还会相信一点。不过，既然磨练机制的幻境是内心疑虑的写照，我想，我内心的确是有过怀疑和动摇的。担心我以为的现实不是真正的现实，当然，大家闲暇无事的时候都会有过一些离奇的想法，我还没有糊涂到信以为真。醒过来之后，确认了那是一场梦之后，我想，现在的我已经战胜了这个困境，我…比以前的任何时候都要更坚定自信。”

洛恩在吐露心声的时候会悄悄转移视线，等他再次抬眸看向布利，却发现对方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他迟钝地回想起来，自己从没有和布利讲述过磨练幻境的内容，是为了不让对方回忆起那段阴暗压抑的日子，不想让对方再次体验到那种难受的感觉。

坚持了这么久，只因为不小心说出像是一场梦这样的话，就突兀地提起磨练的事，洛恩一时感到非常后悔。他果然很难在布利面前隐瞒任何事，每次对上对方专注的在意的眼神，洛恩都会情不自禁地向他坦白一切。他知道，自己心底一直强烈地想要和布利说起这件事，不知道是出于战胜困境的骄傲，还是单纯想要强调自己有多么在乎。洛恩的心态和当初透露他曾出现在磨练幻境中的布利是差不多的。说到底，洛恩还是败给了自己本能的倾诉欲。

“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这件事，刚才头脑一热就…”洛恩垂着头沮丧道。

余光里，他意识到布利在向他这边靠近。

洛恩心生疑惑，下意识转过头，做出动作的瞬间，唇上就被印上了一个轻柔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