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恬还有一个重要发现,明明是不是同一个人写的信,可所有信件中的某些字,却又透露着相同的笔锋技巧,不禁让他觉得所有的信件都是同一人所书写,只是今日得的那封,刻意写得丑了些。
楚恬走到窗边,左右手各举起一封不同字迹的信,亮光穿透薄薄的纸背,那些字就像投映在了空中一般,在楚恬的眼里慢慢变动生动起来。
一个人无论再怎么伪装,也无法完全规避掉一些小习惯。
他在脑海里描摹的每一笔的顺序和落笔点,发现对方写横的时候,总是刻意的往里勾上一比,因而在尾端留下的墨迹完成别处的更浓一些。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对方的书写技巧并不规范,也不熟练,是习字不久的人最常有的毛病。
楚恬初学时也总是犯下这种错误,为了将字写得好看,他每写完一笔就要刻意回勾一下,营造出笔锋遒劲的样子,但此举往往就是画蛇添足,不仅没有模仿好原主的精髓,反而使得写出来的字更显臃肿。
楚恬的父亲为此说过他好几回,可当他好不容易改过来时,他爹就起了,为此荒废了好些年,前几月刚拾起来,又让沈阔给训了一通。
此时的楚恬,更加确信这些信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收回手,近距离的看了一会儿后,将今日的那封信拿到鼻尖闻了闻。
墨香沁鼻,虽不似沈阔用的掺了麝香的墨条那般纯净好闻,但也有一股淡淡的松香,也算得上是好墨了。
韩玉蝶失踪已有月余,按理说一个月前写的信,墨香不该这么浓。
思来想去,楚恬还是找到秦露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恩公是说蝶儿并非与人私奔,而是真的失踪了?”秦露面上一僵,神情也跟着紧绷起来,她实是不敢想象自己的女儿究竟遭遇了什么。
若真的遭遇了不测,那还不如抛下她与人私奔了好,至少那样话,女儿还能幸福的活着。
“大嫂你也别着急的往坏处想。”楚恬安慰她道,“韩姑娘虽然现在下落不明,但并不代表她就一定遭遇了不测。”
“好好好。”秦露抹干眼泪打起精神道,“那恩公,我接下来该怎么做啊?”
楚恬思考片刻后回道:“单东仁伪造这封信便是想找消你继续寻找女儿的念头,他这么做,背后定有阴谋,我们现在就去找他,无论如何也要从他口中问出韩姑娘的下落。”
说完,秦露便和往常一样将三三拜托给了邻居家大娘,然后便跟着楚恬马不停蹄地赶往去了单东仁住的地方。
二人在路上商议了许多的对策,更是预想了很多种见过单东仁后可能会发生的情况,但令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两人叩了好一阵的门,也没有人来应。
直到一位热心肠的大娘路过,并告诉两人:“你们别敲了,这家人前天晚上连夜就搬走了。”
“搬走了?”秦露自是不信,“我今早还来过一趟呢,当时人都还在。”
大娘撇嘴道:“反正他们就是前天晚上搬的家,街坊邻里都知道,不信你问问他们。”
楚恬闻言半信半疑地敲开了隔壁的门,此时正值晚饭时间,男主人一手端碗一手拉开大门,探头问道:“哪位啊,有啥事儿?”
没等楚恬开口,那位热心的大娘便率先开口道:“老五啊,这两人来找你隔壁邻居,我跟他们说那家人前天就搬走了,他们非是不信。”
被唤作老五的男人一边扒饭一边点头道:“他们确实前天晚上搬走的,乒乒乓乓地吵到后半夜才消停,为了这事儿,我还跟他们争了几句嘴哩。”
“我没骗你们吧。”大娘得意地看了二人一眼,挎起竹篮准备离开。
老五留她吃饭,她连连摆手,“不了不了,屋里头还有一大家子张着嘴等着吃饭呢。”
老五便也没有勉强,他撤回目光落在楚恬身上,好奇道:“咋的,他家欠你钱了?”
楚恬摇了摇头,接着又扭头看向身后的秦露。
秦露急匆匆地走上前道:“大哥,我今天早晨还来过呢,还跟单老爷的侄女说过话,就是那位叫彩薇的小姑娘,你们做了这么久的邻居,应该打过照面吧?”
老五想了想,“倒是有个叫彩薇的姑娘,但她就是个丫鬟而已,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这位大哥,能请你描述一下你所认识的那位彩薇姑娘的相貌吗?”楚恬察觉到了一丝端倪。
老五左手端着空碗,筷子夹在两根手指之间,右手从前鬓抠到后脑勺,神情严肃地回道:“嗯……她吧,看着应该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个子比这位大嫂矮一些,微胖,单眼皮,站起来眼睛弯弯的,左边脸颊上有个酒窝。”
“那姑娘吧,说好听点儿叫憨厚,说难听点儿就是有点傻,礼貌倒是挺有礼貌的。”
“最主要的是,我都有两个月没看见过她了,听说她回老家嫁人了,你又是在哪儿碰见她的?”老五问秦露。
“啊,这……”秦露懵了,从老五的描述来看,比彩薇并非彼彩薇,那她见的那个姑娘又是谁?
“大哥那你跟隔壁的单老爷熟吗?”楚恬又问,“你知不知道他搬来这里多久了,具体做些什么营生?”
老五道:“这房子大概是他们半年前租下的,至于你口中单老爷,说实话,我是真没咋见过——”
“我说你怎么出去这么久还不回来,原来是跟人聊上了。”说话间,老五的妻子从院里走了出来,听说有人在打听隔壁邻居,她的眼睛顿时放出了光。
“我倒是见过那个单老爷一次,那家伙,老气派了,身上穿的衣裳金光闪闪的,感觉可以抵我们一家八口一整年的口粮了。”
“他做什么营生?那我就不清楚了。”女人将挽在手肘处的袖子放了下去,摇头道,“那人挺神秘的,怕是巷子里没几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不过我听巷口的老婆子们说那人是做大生意的。”
“但我却觉得他的生意见不得光,因为啊——”女人探头朝巷道左右瞧了瞧,而后压低声音道,“有人看见他家经常大半夜的搬东西,有搬进家的,也有从家里搬出去的。”
“那么大的箱子——”女人张开手比划了一下,“又沉又重,得两三个人才抬得动。”
“你都不认识人家,少给人家造谣了。”老五拨了妻子一下,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女人却不依,“又不是我传出去的,大家都这样说,不信你们去问就是了。”
“大姐,那你能跟我们描述一下那个单老爷的相貌么?”楚恬又道。
女子低下头沉默了一瞬后才道:“我只见过他的背影,而且就匆匆一眼,哪能知道他长什么样啊。”
“我看你压根儿就没瞧见过那人。”老五指责起妻子满口胡话,可他妻子却坚称她所说的都是真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起了争执。
秦露心里过意不去,只得开口相劝,二人吵了几句后,才反应过来还在外人在场,许是觉得丢脸,便将心底的怨气压了下去。
“还想跟两位打听个人。”楚恬再次开口,然后他让秦露分别描述了一下韩玉蝶和他们接触过的那个叫彩薇的女子相貌。
两人纷纷摇头道:“不曾见过。”
从巷子里出来,楚恬和秦露双双沉默不语。秦露脑中一片浆糊,今日打听到的消息实在是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完全没了主意,只得寄希望于楚恬身上。
楚恬心中倒是有了些猜测,可人都跑了,又无从查证,眼下唯一的出路只有报官了。
“那些人连夜搬家,摆明了就是做贼心虚,凭着这一点,京兆府怎么也得派人前往搜查一番,或许能查到些有用的线索。”楚恬道。
秦露依了楚恬的话,可眼看着天快黑了,心急如焚的她却是一刻都熬不下去了,她家都没回,便直奔京兆府而去。
鸣冤鼓一响,整个京城都能听得见。这会儿又正是百姓们赶回家吃晚饭的时辰,街头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听到鼓声后,他们也不着急回家了,纷纷好奇地围了上来。
很快,京兆府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全都是人,个个垫脚抻头往前面挤着,生怕看不着。
而刚准备用膳的孙士诚听到鼓声后,气得立马摔了筷子,当即传了赵贵过来,怒问道:“这么晚了,何人在击鼓?”
赵贵答道:“是一妇人为女申冤。”
“还有一人随她一同而来。”赵贵想了想,还是如实禀道,“就是之前与周扒皮发生争执的那位。”
“楚恬?”孙士诚不悦地噘起上嘴唇,“怎么哪都有他?”
“那大人,这堂还升吗?”赵贵问道。
“那妇人都击鼓了,本官若是不升的话,明日还没到宫里,怕是弹劾本官的折子就要在承乾殿堆成山了。”孙士诚哼声道。
“可菜都已经上桌了,要不大人还是吃了饭再去吧。”赵贵又道,“反正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孙士诚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对,可当他拿起筷子的时候,看着满桌的佳肴,却是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吃个屁!”孙士诚越想越气,他再次摔了筷子,喊道,“来人,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