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山不高，冬日里虽蛇虫鼠蚁不多，却也难保没有山间野兽。眼见着天就要黑了，这么等下去不行。刘广安的人一走，江星遥就收拾东西要进山寻人。

“你做什么！”江熠生气地拉着她，“已经这么多人进山了，总能找到的，况天要黑了，你去了又能做什么，刚刚还说帮不上忙不去添乱，都忘了吗？”

“我与他一同出来，他为救我受了重伤，人总要讲义气，我若弃他于不顾才枉为人吧。”江星遥说着，挣脱江熠的手就要往前追。

恰此时一队马车经过，停在了离江星遥不远的位置。车上远远下来一个男子，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江星遥和江熠兄妹俩警惕地看过去，来人是崔志恒。

看着崔志恒的脸，江星遥真想冲上去给他两巴掌。这个腌臜泼才，欺负自己的账还没同他算，他又向晋王献计要取清安的性命。

崔志恒停在二人面前，恭敬地对江熠行礼，“见过江大人，”而后转身看着江星遥，眼中满是心疼，“星遥，你脸上的伤。。。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等江熠开口，江星遥死死盯着崔志恒的眼睛，“滚。”

许是没想到平日里温柔娴静的江星遥发怒的样子如此凶狠，崔志恒愣了愣，随即解释道，“我今日回京，原想赶路到江州的客栈休息，不想在这碰到了你。星遥，你可是有什么难事？你自跟我说，我来想办法。”

崔志恒言辞恳切，江星遥只觉得讽刺至极。她终于想起这个恶心的贱男人像谁了。

晋王追杀清安，崔志恒功不可没，如今他却在江星遥面前情深意切地说要帮她，这幅虚伪的嘴脸与江星遥那个卑鄙的前夫有何两样！

江星遥此刻撕了崔志恒的心都有了，她怒火中烧，对着崔志恒吼道，“我让你滚！”

崔志恒还欲分辨，江熠一下挡在了两人中间，冷着脸对崔志恒说道，“崔公子，家中小事不劳挂心，崔公子且赶路去吧。”

江熠拉着江星遥向反方向走去，崔志恒对着江星遥的背影道，“我没有恶意，只不愿你着急，你若有困难尽管差人到江州的友来客栈寻我，我当鼎力相助。”

崔志恒一步三回头的走回马车上，江星遥站在那里越想越气，她转头看向崔家的马车，眼里尽是杀气。

“他借着帮你来探消息，看来他们的人没得手，”江熠同江星遥说，“如此一来，他平安的概率便更大些，是好事。”

“我明白，”江星遥嘴上说着，眼中的凌厉却丝毫未减，“虽各为其主，可他不该如此恶心我。”

远处的崔志恒掀开车帘又看向江星遥，眼中还是那令人作呕的深情，江星遥恨得牙痒痒，刚要转身，却在崔志恒车帘放下的那一刻，看到了车中还有一带着围帽的女子。

待崔家车队走后，江星遥突然问江熠，“那个何玉莲，后来怎么样了？”

“李洵的外甥女？”江熠想了想说，“没听人提起了。她出了那等丑事，也没父母替她遮掩，李家为着家中女眷的声誉，未必能容得下她。”

江星遥点点头，又接着道，“我要进山去找他，他救我一场，我不能就这么丢下他不管。”

原以为崔志恒这个插曲能让江星遥冷静下来，想不到江星遥还存了这样的心思，江熠心急如焚，“你与他的情谊我知晓，可你去能做什么？天已经要黑了，你如今进山不仅寻不到他，说不得自己还要受伤。”

江星遥并不理他，只是返回马上收拾东西，江熠跟过去阻拦道，“星遥，你且听我说，你与萧峰情深义重，更要知道他如今的险境。”

“从一开始我便劝你不要与他来往过密，他身世复杂，又卷入毅王和晋王的党争，既入夺嫡之争，功成名就之前便是刀架在脖子上的买卖。如今想要他命之人除了晋王还有皇后一族，你当知道他必定大有来头，不然一个侯官府出身的下人怎会招来如此祸事。”

“我同意你出来做生意，是看重你做事沉稳有盘算，你万不可在此时乱了阵脚。害他之人所为何事，未来还会不会继续动手都尚未可知，你要保全自己，替他撑着才是！”

江熠一番言辞恳切，句句真心，江星遥如何会不知道，可她见到那个带血的香囊，心中满是恐惧。刀剑伤及肺腑，万一感染了破伤风，这里又没有消炎药，昨日夜里他们身上带的金创药也因他手臂受伤用了大半。江星遥不信什么福大命大之说，她得赶紧找到他。

她收拾好手中的包袱，抬头见云家也来人了。

为首的是云家刚刚出现的那个男子，他开门见山道，“江大人，我乃云家锦官阁掌事柳君山。我接了家主之命便带人赶来，我的人在山中细细搜过了，能藏人之初皆未发现萧大人的踪迹。江姑娘提起的山洞我们也去了，萧大人没有返回去的迹象。山里还遇到了江州守备军的人，他们也一无所获。”

他正说着，看到了江星遥身上背着的包袱，“江姑娘可是要进山？”

不等江熠回答，江星遥赶紧接话，“是，柳先生经验丰富，可否辛苦您派人再带我进去找找。”

柳君山点点头，“姑娘救人心切，我不阻拦，若此时入山，要不了一个时辰，山中温度便会骤降，姑娘为着行动轻便，这身着装在这个时辰进山不够用。山中冬日里枯叶荆棘遮掩着，怕是借不到月光。昨日姑娘在山中躲避，想来同行的萧大人应是经验丰富的老手，换姑娘一人进去，找不到人。”

柳君山认真分析了此时进山会发生的事，倒没有在敷衍的意思。末了，他提议要差人带人江熠和江星遥进山走一遭，只是他们如今已和江州守备军碰了头，都认为萧峰不在山中。

江星遥很快跟着柳君山的人去他们车上拿进山装备，江熠却不积极，他并不认同柳君山的提议，柳君山却说，现下必须进山，今日若江星遥不进山，便不会死心，日后心中会一直惦记此事。

江熠知道他说的没错，自己的妹妹虽任性，他也想知道萧峰究竟怎么样了。萧峰此次随他们来苏州城，就是被安排了来云家拿消息的任务。

毅王不放心锦官阁的书信，只信任萧峰一人，要他亲自来见家主，将消息转成暗语传出。云家立足江湖多年，靠的就是能守住秘密。云家套不出秘密，所以萧峰才会成为众矢之的。

只是江星遥说云家未必靠得住，那柳君山便不可完全依仗。江熠担心他兄妹二人进山会遇不测，于是从刘广安那里借了不少人手同行。

夜幕降临，山中的确如柳君山说的那般很快便寒气逼人。

进山的人不少，却无一人说话，大家都只低头细细探寻萧峰可能留下的痕迹，江星遥意外的没有掉链子，甚至有时会停下来短暂地看着月亮，伸着胳膊比划，嘴里念念有词， “上上西，下下东”。她还会停下来去看苔藓的方向，嘴里嘀咕着“南茂北稀，北苔南干”。

他们就这样默默在山中走着，江星遥半分困意也没有，脸却实打实的垮了下来，身体劳累事小，江星遥的困顿全来自于苦苦寻不到萧峰的踪迹。

江熠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佝偻下去，那种绝望感笼罩下的江星遥，宛如一个垂垂老妇，面如平湖，眉宇间却尽是悲伤。

柳君山中途两次喊大家休息取暖，江星遥都置若罔闻，她还在不停地走，可就像是鬼打墙一般，不论她走哪条路，都会回到最初的起点。

江熠跟在她身后，眼看着江星遥就像是魔怔了一样漫无目的的乱闯，本就有伤的脸上，被暗夜中的荆棘又填了新伤口，殷红的血迹因着冷风凝固在她惨白的脸上，月光下的江星遥，此刻看起来，竟像个罗刹。

队伍中的人看着中邪般的江星遥，已经按捺不住疑惑，窃窃私语起来。他们不明白江星遥是江熠的妹妹，不过是受江熠所托才会与萧峰结伴，怎的出了事后她比谁都急。

还有人偷偷提起，江星遥在京都时曾迷恋她姐夫宋洺，却爱而不得，现下怕是又缠上了这萧大人，才会如此失神。

江星遥顾不得这些，她慢慢走向一棵树，盯着树下的草丛，而后她蹲下，像是失去所有力气一般，歪在树干边，她如葱般的纤纤玉指此刻红肿干枯，死死扒着地上的土，眼泪扑簌簌地滴落在地上。

柳君山显然听到了队伍中的私语，他同一行人说道，京都江家虽非世家，岳丈家却是青州林氏，这位江姑娘与最得宠的安阳公主是闺中密友，若是日后你们还指望着能谋个一官半职，不该说的就把嘴闭上。

江熠对着柳君山道谢，强忍着怒火将江星遥拉起来往营帐中走。

“我还没找到他，”江星遥的声音中满是疲惫，却连反抗的力气都没了，“我还没找到他，我不能走。”

江熠可不管她说的这些，江星遥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前几日刚中了药大病一场，如今好了不足三两日，又遇到了刺杀，包括在云家，她被家主绑了后的那一夜发生了何事，江星遥还没讲完，再让她这样放纵的折腾下去，这条小命迟早要交代在这里。

“你放开我，”江星遥拉着江熠的手哭着说，“我要去找他，我与他一同出来的，我还没找到他，这里太冷了，我不能将他一人丢在这里，求求你，哥哥，放开我，让我去找他，他在等着我。”

江熠将江星遥拖到一旁，柳君山识时务的跟过去一个掌刀将江星遥打晕了。

“柳兄，让你的人和刘广安的人都回去吧，”江熠抱着怀中的江星遥，“我这妹妹忒任性，再这样闹下去，别说是萧大人，便是她自己的小命都要搭进去。”

柳君山点点头，江熠还欲说什么，柳君山先开口了，“江大人放心，云家一向守得住秘密。今日之事，绝不会再有不相干的人能听到一言半语。大人的妹妹还未出阁，名声要紧。”

说罢，他对着江熠行礼后，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