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生意?
听到这三个字,李素染原本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俗话说天下没有白掉的馅饼——除非对方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见她一脸狐疑警觉,钱老板大方一笑,似是拉家常般解释道:“不瞒李掌柜,自香玉坊倒下以来,其客人大多被我们这些以前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吸食,说句不好听的,我们是吸着香玉坊的血才一点点做起来的,如果香玉坊没没落,这泼天的富贵也轮不到我们头上来。”
“哼。”李素染几乎是鼻腔里挤出一个字来。
她态度轻薄,钱老板也不怪她,反倒是更是坦然。
他一只肥厚的大掌盘着手里那副油光水滑的核桃,瞧着她不肯看他的目光,不紧不慢道:“想当年香玉坊就是凭着李掌柜才一手撑起来的,如今香玉坊即将闭店,那李老板是不是也该想着给自己谋求一身退路了?”
“谁说香玉坊要倒!”李素染面有恚色想要拂袖而去,可转而一想,这香玉坊闭不闭店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已经不是香玉坊的掌柜了,甚至都不是香玉坊的人了。
香玉坊早就跟她没关系了……对!那劳什子的香玉坊早就跟她没关系了,与其为人家操心,还不如多多关心她自己呢!
连着受了三天的委屈,饶是李素染再怎么意气自若此时也再沉不住气了。
与其说是沉不住气,倒不如说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哪怕是为了自己这张脸,她也不能够再回头瞧了,她不能被一个黄毛小丫头瞧不起!
李素染愤愤不已。
钱老板一直在仔细地观察她的神情,见她面露愠色,便知她此时已气得失去了大半理智。
他狡黠一笑,用自己粗肥的手指捻了捻自己右半撇的小八字胡,却在李素染回过神来又摆出一副说错话的愧疚模样:“是是是,有李掌柜在,这香玉坊怎么会倒呢?毕竟这十里八街的,有哪个不知道您李掌柜的威名?莫说当掌柜,就算是让您当那香玉坊的东家都绰绰有余啊!”
东家?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便更是火上浇油!
李素染转过头愤愤地看着在门外拉客的白栖枝,又因着好奇,往里敲了敲,果然一眼就看见了趴在柜台上呼呼大睡的莫当时。
那个位置原本应该是她的,她守着那个地方守了那么久,把自己最好的年华都耽搁了,可就因为现在这么一个破东家,自己现在不得不如过街老鼠般躲在这一方阴暗的小巷,不可见人地回避着那人的目光,偷偷觊觎着曾经的家。
李素染越想越愤怒。
如果说嫉妒令人眼红,那么愤怒就是一团火,灼在所有人那双看似清明双目上,令人眼盲。
李素染回过神,看着钱老板,一张脸黑得跟墨水一般,几乎是从牙缝里咬出字来:“你方才说的大生意,是什么?”
——此时正是好时机!
钱老板狡黠地笑着:“说来惭愧自打桃妆轩壮大以来,在下又在淮安内增设了几家分铺,可因着在下眼光太高,加上淮安人才紧俏,有一家分铺至今还没有选到合适的掌柜,所以……”
李素染了然地挑眉:“所以你想把我挖过去?”
“挖?怎么能算挖?”钱老板笑道,“是聘请,并且还是高酬聘请。”
“价钱多少?”
“这个数。”钱老板竖起两根手指,边说,边将原本手心朝她的肥手又,翻过来,手背朝她。
李素染皱皱眉:“二十贯?”
钱老板:“不,是四十贯!”
李素染倒吸一口冷气,全淮安最好的掌柜月俸也不过在五十贯左右,而这位钱老板开口便是四十贯,可见他实在是和他的形式无出左右——财大气粗啊!
李素染几乎被这份天降的大馅饼砸晕了头,一时间,她觉得自己仿佛是踩在一片棉花上,头重脚轻。
眼前出现了大片炫目的白光,她一个禁不住,几乎是脚下一个踉跄。
但到底也是在生意场里摸爬滚打过的掌柜,李素染很快稳住了心情,刚想要一口应下,却见那钱掌柜张着嘴,似乎还有话要说。
她又恢复了些理智,问道:“大家都是做生意的,倒也没必要藏着掖着,需要我做什么您说一声就是了,何必吞吞吐吐?”
钱老板听她这句问,笑了,舔了舔下嘴唇,恭维道:“李掌柜真是聪明,在李掌柜面前,钱某真是一点心思也藏不住啊。”说完,他将手掌舒开,笑眯眯道,“确实是需要李掌柜付一些押金。”
“五十贯?!”李素染惊呼出声!
要知道,淮安物价极贵,她每月能省出五贯钱就已是不易,这位钱老板一张口就是五十贯,他财大气粗觉得五十贯没什么,可放到她身上,就是一年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钱啊!
“我看钱老板实在是在戏弄于我,这生意我做不成,也到不了您那秋妆坊去,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着,李素染错身就要走,却被钱老板好生拦住。
“别别别!李掌柜的,钱某是真心想聘请您当掌柜的,就算是看在当年的情分上上也请让钱某辩解一句啊!”
当年又有什么情分?!
李素染左绕右绕,偏巧钱老板身形肥大,只左右挪几步就将她挡个严实,无奈之下,她也只能听他辩解。
“不是钱某戏弄李掌柜,实在是钱某不放心啊!”
“有什么不放心的?”
“您想啊,您是香玉坊的老人了,付出了那么多年的心血岂能是说抛就真能抛的下的?我收您押金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让您看在这五十贯的面子上断了对香玉坊的情。不然您若是哪天突然又念起香玉坊,从我这儿一下子撂挑子不干,那我桃妆轩的损失谁来赔?就算能赔,那我另找新掌柜付出的时间和经历又怎么算?好,就算这些我都不论,那您进了我们桃妆轩,学了我们桃妆轩的秘笈,等到回到香玉坊后将我们的秘笈偷了再做怎么办?是,我是知道李掌柜为人坦荡,必不会做出如此龌龊之事,可生意场上无朋友,就算是我相信您,可该走的流程也还是要走的啊!”
“况且我这五十贯也只是押金而已,等到李老板在我这儿做上一个月让钱某放心,钱某也是会将这五十贯还给李掌柜的呀!况且月俸四十贯的掌柜一职,难道配不上这五十贯的押金么?李掌柜,您是掌柜,跟算珠子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难道这点账还算不清楚么?!”
明明是隆冬二月,钱老板的头上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他抬手一抹,口中又呼白气:“李掌柜,钱某是真心想跟您做生意的,所以这事儿钱某愿意给您时间好好想想,若您不愿意,大不了钱某再多费些时间找其他合适的人选。可是——”
他探头,看了看大街上正在招呼女客的白栖枝,啧啧叹道:“您真就甘心永远屈居于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手里么?”
他话音尚且未落,那头白栖枝的欢快的声音便从那头远远传来,清脆得恍若鸟鸣——
“感谢两位阿姊的惠顾,若阿姊们日后还想再来咱香玉坊买胭脂,咱定会给阿姊们一个的好价格,必不会两位阿姊吃亏的!”
香玉坊……居然恢复营业了?
没有她在……香玉坊……居然开张了?
李素染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就见着白栖枝站在门旁正朝女客们挥手告别,似是感受到有人在看,后者下意识投来目光,吓得李素染赶紧躲起来不敢回看。
等到她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时,已是止不住地恼火——
这如过街老鼠般躲躲闪闪、遮遮掩掩的日子她实在是过够了!不就是五十贯钱么?她豁出去了!
她要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好好睁开眼睛瞧瞧——瞧瞧她李素染究竟是个什么人物!瞧瞧她离开香玉坊是活得多么风光恣意!瞧瞧香玉坊丢了她李素染究竟是多么大的损失!
她偏要将她踩在脚下!
李素染心口里赌着这口咽不下的气。
次日,面对找上门来的钱老板,她当即交了那五十贯钱的押金,又因着脑海里一直回荡着白栖枝那时对她毫不在意甚至讥讽瞧不起的神情,以至于连钱老板拿出的那方合同都静不下心细看,就那么糊里糊涂地签了字画了押,完全没有觉出一点不对来。
“好好好!”仔细核对一遍契约,钱老板登时乐得见牙不见眼,小心翼翼地吹干上头墨痕将其折好收回袖间,欣然道,“既然契已签订,那钱某就不耽误李掌柜休息了,后日,我再来约李掌柜前去查看坊内诸项事宜,钱某告辞了。”
一直压在心头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李素染顿时失去了浑身的力气,甚至在起身时两眼倏地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突然,门外又响起敲门声。
李素染以为是钱老板改了主意,刚要去开门,只听门外陌生小厮道:“李掌柜,我是宜和楼的小厮,我家东家想聘请李掌柜到宜和楼任掌柜一职,月俸三十贯,请问李掌柜可愿?”
怎么今日一个两个都来聘她?
李素染皱了皱眉头,心下有疑却未细想,仍兀自沉浸在月俸四十贯的欣喜中,开口便道:“感谢你家东家美意,只是我已同别家签了契约,恐不能胜任你家掌柜,劳烦小哥替我谢过你家东家,我乏了,就先歇着了,您请回吧?”
已经同别家签了契约了?小厮心里一阵惊慌。
要知道,今儿早上,白小姐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将李掌柜的骗过来同他画押,如今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个别家,那白小姐一番局岂不要付诸流水?白小姐若是迁怒下来,到大爷哪儿告他办事不力,将他撵出府去,那他还怎么能活!
该如何是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