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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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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栖枝声音清越,每一步都走得端庄优雅,如同一副徐徐展开的画卷,叫人一眼难忘。

忽鲁谟斯看得眼睛发直,连手中的茶盏倾斜了都未察觉。

白栖枝被他看得心里发慌,下意识垂下眼眸。

她心里知道的——自己长得并不算好看。

长平美人无数,白栖枝却生得格外平凡,她这张脸虽不难看,但也绝对称不上是美人,就连旁人夸她夸得也都是她冰雪聪明,鲜有人去夸她的姿色。

她是那种单拿出来五官平平,但凑到一起就格外让人顺眼顺心的类型,就算大家不喜欢她的性格,但看在她这张脸的份上,也不会对她感到厌恶。

林听澜除外。

至于她今日为何会如此光彩照人,令人移不开眼,多半都是紫玉一大清早就约她给她上妆的缘故,再加上林听澜专门派人为她制的华服,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才把她这张平平无奇的脸给撑了起来。

——至少白栖枝是这样认为的。

市舶使脸色铁青,却找不出一丝失礼之处——人家不仅亲自下楼,还盛装出席,这排场比官府接待外宾还要隆重。

白栖枝走到忽鲁谟斯面前三尺处站定,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大人远道而来,栖枝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忽鲁谟斯回过神来,竟学着中原人的样子拱手还礼,说了几句情真意切的波斯话,说完,还特地亲自翻译给白栖枝听。

不过是些夸她貌美的话罢了。

面对他的称赞,白栖枝自知眼下自己外貌上的一切都是假的,并未显露出几分愉悦的神色,只微微一笑道:“多谢大人夸奖。大人若喜欢,香玉坊正好新制了一批玫瑰香露和胭脂水粉,妆点女子容貌最是动人。“她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不如请移步雅室详谈?那里备好了茶点,也方便大人细看货物。“

这一连串的安排行云流水,市舶使眼睁睁看着忽鲁谟斯欣然应允,跟着白栖枝往雅室走去,急得直跺脚,他匆匆跟上前去。

“大人。“春花突然拦在他面前,奉上一盏茶。

鎏金茶盘在灯下流转着蜂蜜般的光泽,市舶使紧紧地盯着她看,就听她淡然说道:

“您一路辛苦,喝口茶润润喉吧。”

这边儿白栖枝还在与西洋来的商人交谈甚欢,那边,沈忘尘独坐书房,兀自与自己斗棋。

青花茶盏内,带着蜜桃香气的甜茶氤氲着甜美的香气,配上一旁的蜜煎雕花,在秋日的融融暖阳里显得格外熨帖。

这面上倒是熨帖了,可心里呢?

沈忘尘嫩白的指尖儿掐着黑瓷棋子轻轻在棋盘上磕打着,却怎么也想不出究竟该下在何处。

——他给他自己设了个死局。

棋至如此,便已兴致缺缺。

沈忘尘随手将黑子扔进棋盅,拿起手边的青花瓷盏轻抿一口。

这茶是今儿早白栖枝派芍药送来,据说让芍药反复调试了好几日,今日方得出来个成果,欲用其招待那位从西洋远道而来的大人。

清甜绵柔的茶水甫一入口,沈忘尘那颗渐渐焦躁的心便一点点地润了下来。

他早就知道白栖枝是个聪明伶俐的,无论是从作画、经商,亦或是发明这些个难登大雅之堂的小玩意儿上都是。

他早就知道她是个不世出的人才。

他欲将其培养成个人物,可她却偏偏起了离开的心思,想让他一片心意化作焦土。

这叫他如何甘愿?

方才据芍药来报,此时那洋商已在香玉坊中,估计两人还要谈上好些时辰,等她回来,他一定要想方设法将她困死府中,他要一点点地磋磨她,将她的棱角、羽翼尽数磨灭,他要让她变回当初那个独自一人来林府寻求庇护的孤女,他要她永远陪在他身边!

“沈哥哥!”

远处忽地传来朦胧轻快的一声,沈忘尘从支起的窗棂往外瞧。

偌大的庭院内,除了满园的萧萧落叶外什么都没有。

是他幻听了。

沈忘尘蹙着眉头回过神,才发觉手中还握着那半杯甜桃清茶。

“沈哥哥……”“沈哥哥?”“沈哥哥!”

少女温软乖巧的声音在脑海里一迭声一迭声地响起,沈忘尘蓦地想起白栖枝那张天真烂缦的白净小脸……

不,她并非天真烂漫。

打从两人隔着府门遥遥相望那一眼时,沈忘尘就知她绝非善类。

少女站在府门外,一双黑白分明眼睛转也不转地盯着他看。她像是一位伪装成猎物的猎人,望着他,跟看食物似的盯着,看似卑顺胆怯,实际上浑身都是她想掩都掩不住的鬼气,如同一条刚结束冬眠的小蛇,仿佛随时都要择人而噬。

——是同类啊。

沈忘尘在心底笑了笑。

打从第一眼开始,他就知道面前的这个少女绝非善类……也对,能独自一人从长平徒步行至淮安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善类,分明就是她在像南曲班子在演,在利用这幅柔弱无辜的模样在扮可怜!

倘若他沈忘尘是还吊着一口人气的鬼,那这孩子就是满身鬼气的人。

他是她的以后,她则是他的曾经。他们都是一类人,他们就活该在一起争斗。

抱着这种想法,沈忘尘竟亲手将那孩子迎入府中。事后,就连他自己都想不通自己究竟是为什么想要迎她入府,他想了许久,直到最后,他实在想不通,便只草草得出一个结论:

他想看看那孩子究竟想要做什么。

她说她是林家妻,那好,他便要看看,她这位林家妻究竟想要如何对付他这位早已与林听澜私定终身的“妻”,他想知道白栖枝究竟会如何与他斗得头破血流!

出乎意料的是,这孩子似乎对他并没有敌意,甚至还在第二次见他的时候朝他蹲下来撒娇。

少女的脸蛋像是还没长成的水蜜桃,温热的、柔软的、绒乎乎的,恨不得让人想要多握在手里狠狠揉上两把。

这是沈忘尘第一次摸一个女孩子的脸。

昔日凭栏闻歌舞,那些舞姬艺伎也只是贴在他的身上朝他递酒樽,还从未有一个女子敢如此大胆,竟不由分说就将自己的脸塞进他手中向他示好。

可怜、可爱、可恨。

这是沈忘尘给白栖枝的六字评价,明明她方才与林听澜对簿公堂时是那样的无知无畏,为何到他面前就装作一副乖软讨好的模样?她究竟藏得是什么心思?

可在后头,他让芍药暗地里跟踪她的时候,却发现这孩子还真没什么坏心眼,甚至就连受委屈了都不吭一声,活像个小小的委屈受气包。

难道是他第一眼的时候看错了?

不会的。

沈忘尘想,好歹他出生官宦人家,从小又需时常看人脸色才能勉强在府内苟活,他没道理会看错的。

可这孩子实在是太乖了。

除了对林听澜,她几乎从不释放任何恶意,甚至就连他故意重罚春花的时候,那孩子也只会跪在她面前乞求他放过人家,甚至不惜用自己母亲的遗物来换春花的卖身契,只求她能护住她。

这孩子实在是太乖了。

可她却又没那么乖,几天的观察下来,沈忘尘发现这孩子还是有点意思的:只要在必要处逼一逼她,她就总能给他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就比如……面对林听澜。

她太像从前的他了,看起来面上温和,实际上心气儿高,脾气倔。她太像他了……

那一天,沈忘尘对白栖枝起了一丝玩味。

他蓦地想到小姑娘对他说:她不要林听澜的爱,她要活。

好,那他倒要看看她想怎么活!

只是这么想着,沈忘尘一边将白栖枝圈在身边教导着,一边又有意无意地在林听澜面前装作一副看重她的模样让林听澜吃醋,好叫林听澜越发地看不上她。

可以说,那孩子在最开始时吃的每一分苦,背后都有他沈忘尘的手笔。

事情的变化始于白栖枝的第一次“失踪”。

说是失踪,其实他一直让芍药暗地里跟踪她,他于芍药有救父之恩,他相信芍药不会辜负他的。

倘若白栖枝真的想要逃出府去,那芍药便是第一个将她捉回之人。

小姑娘逃不掉的……

凭着这份想法,他假意与林听澜争吵,直到小姑娘回来。

她看起来水淋淋、冷冰冰的,像是冬日里浸泡在湖中不久的尸体,浑身上下都是冰霜。

也就是那天,沈忘尘一改对白栖枝的敌意,他知道这小姑娘今后必定是个不世出的人才,他就知道她会是他最好的传承者。

他要开始栽培她了。

他要把她变成这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了。

可是……真的要变么?

难道这些年来,小姑娘对他的那些好,他真要一概不论么?

“忘尘?”

耳畔突然传来温柔的声响,沈忘尘不再出神,他看向面前的林听澜,浅浅一笑道:

“回来了。”

——定下了。

白栖枝从来没想到生意还能这么爽快地定下。

按照她们中原人的习俗,定生意前必须要反复试探,反复掣肘,争取从对方口中夺出最大利益,狠狠咬下对方一块血肉才能作罢。

可面前这人似乎决定得太快了一些,快到甚至让她觉得他不是真心来和她做生意的。

“忽鲁谟斯大人。”白栖枝疑惑着开口,“您真的不再去别家看一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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