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在北境有一个好处，需要通信的时候，不用再千里迢迢写信，有什么需要的，只需要喊一嗓子，立刻就会有人帮传达。

“小将军，将军有事找你。”

“小将军，你是不是又惹祸啦，快跑吧，将军马上就要来揍你屁-股了。”

“将军！！！小将军把练武场的所有人都打了一遍，一身伤地回来啦。”

太平日子，人就容易闲，这些兵痞子也是。但是听说江楼月收了个徒弟，还担心这小将军不会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类型，来了，才发现这个人意外地和胃口，虽然话不多，有什么事好歹是打一架就能解决的，接纳地顺利得很。

最放心的要属江楼月，在京城，她要担惊受怕地防着那些暗箭。京城不是她主场，北境才是她说了算的地方。江楼月还有一个考量，她害怕谢念一开始在那个地方待久了，心脏了，先在她心里竖一个标杆，以后做亏心事的时候多看看，不要落得一个人神共愤的下场。

不过江楼月也知道，这样长久不了，师父因为不懂朝局，死的冤枉，她不能让阿念也成这个样子，所以这里不会是谢念的归处，她会属于朝堂。

叶溪舟很早之前就说过江楼月，说她太自满了，觉得全天下她最厉害，只有她做的事情是对的，不听她的就要完蛋。但凡大才，都有点桀骜不驯，江楼月觉得自己已经算是可以的了，因为叶溪舟也是这样，不过她认识自己比江楼月要透彻，还要早的多。

当时江楼月在喝酒，那是她在中毒以后喝的第一次酒，清醒的那种，她刚醒没多久，就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没人敢忤逆他啊，只有叶溪舟留了下来。

叶溪舟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陪着她。

江楼月就这么灌着，喝着，不多时，一行清泪落下。叶溪舟替她拂去，人冷，泪也是冷的。

在好友面前，江楼月不需要伪装。

从童年旧事，说到山河破碎，从人间圆满，说到生离死别。叶溪舟都听着，只在江楼月说话停顿的时候，给她再递上一杯酒。

她骂边关外虎视眈眈的仇敌，骂残暴专制的新帝，骂世道，骂天下，到最后把自己也骂进去。

“可我要是死了，这江山怎么办？”

眼前一言不发的人说话了，江楼月的头喝地醉昏昏的，没来由的，她后悔了。

她还不能死，死了就真的没希望了。

为什么？

为什么江楼月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到头来，却还是要护这江山？叶溪舟不能明白。伴月阁不隶属于任何一国，独立世外，这种情怀，她永远理解不了，所以她说：

“你总有一天会死在这上边。”

性格决定命运？是有这么一个说法。叶溪舟看江楼月这个样子，就知道她最后会是什么样子。不屑的笑挂在江楼月的脸上，她的脸红红的，被这句话一激，倒是有点难得的凄凉。

“那就死吧。”

叶溪舟那时候才知道，两年前，谢音华临出征之前，给她留了一封绝笔信。

如果不是这封信，江楼月可能就挺不过去了。

可叶溪舟越听，越是生气。谢音华在信里叮嘱江楼月，让她忠君报国，让她匡扶社稷，唯独没提到她。

洋洋洒洒几千字，家国，江山，都有，可没有江楼月。

叶溪舟没看过真迹，这根本不用看，从江楼月的沉默里就知道，她忍不住地想：你喜欢了这么久的人，就是这么个东西？

江楼月自然听不得师父的半点不好，摇摇晃晃地要去捂住叶溪舟的嘴，动作却是那么的无力。

师父是有苦衷的，她只是……没来得及。

叶溪舟不可置信，这是什么理由？这你也能信？江楼月的眼睛泛着可疑的水色，转过头去，不再理她，任凭她怎么道歉，都没有用。

叶溪舟可怜她。

江楼月找了谢音华多久，叶溪舟就陪她找了多久，她知道那个人对江楼月有多重要。谢音华不喜欢江楼月，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她甚至不喜欢女的，那双眼睛里永远只有师父对徒弟的感情。

不过没关系，叶溪舟觉得时间还长，她比谢音华年轻，比她有优势，近水楼台先得月，迟早有一天，江楼月会忘了那个人，时间可以抚平一切。

叶溪舟就这么等，江楼月一天比一天大，谢音华也从副将成了主将。

江楼月还年轻，追人的方法也就那么几个，叶溪舟能看出来的炽热感情，偏谢音华什么都不知道，每一次都恰到好处地破坏气氛，她看着江楼月泄气的脸，还是没有劝她。

走死路撞了南墙才知道疼，疼了自然就会回头了。既然不肯回头，那就是还不痛，她只需要像以前一样，继续等就好了。熬药也是这样，只有足了时辰，才不会药性相冲。

可这一次，谢音华属实过分了。

叶溪舟是医者，救的人多，杀的人更多，对生死早就看淡。站着说话总是不腰疼，叶溪舟看着江楼月那样的伤心，她心疼，可对那个死掉的谢将军，她说不出话。

叶溪舟嫉妒她。

叶溪舟在阁里人缘好，可那都不是她想要的，她需要一个知音，一个和她旗鼓相当，懂她的一颦一笑的人，然后她找到了。

江楼月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相识的时候叶溪舟就知道，她们的情谊，她这辈子都不会放手。

可这样好的一个人，谢音华怎么就……

让女人喜欢女人，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叶溪舟自己就深有体会，更何况是让一个喜欢男人的女人喜欢上女人。理性上，她无法指责谢音华，可她还是怨她，怨她把江楼月变成这个样子。

江楼月中毒的时候，很吓人。

为期两年的仗刚刚结束，一切都是太平的模样，江楼月的位子也终于稍微坐稳了点。叶溪舟手里还握着给她求的平安符，信鸽就带回了这个消息。

平安符是她一步一跪求来的，还在里边加了安神的草药，江楼月的杀伐太重，老人说会折寿，叶溪舟一听就不愿意了，就算为了那点莫须有的福报，她也要再走一趟。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江楼月的出现是那一二，剩下的自然就是□□。

再见到江楼月的时候，那双好看的眼睛没再睁开。

叶溪舟突然很后悔，她当时就应该把谢音华药死，这样安慰江楼月的是她，最后陪在她身边的也是她，等年岁一长，江楼月释怀了，哪还有谢音华什么事？

测体温的手突然被握住，是冷冰冰的感觉，自从中了毒，这寒气像是到她骨子里了一样，可叶溪舟并不看她，那指尖纠缠过来，叶溪舟冷着连拍开，江楼月的笑是那么的讨好，叶溪舟喉咙一紧，心里自然还是不好受。

你为了你的国，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值得吗？

不，不应该把谢音华药死，书到用时方恨少，叶溪舟只悔恨没有师父多学点东西，若假以时日，没准真能琢磨出方法，可江楼月等不了了，叶溪舟第一次感觉自己是这样无力，只能看着她的生命逝去。

师父来了。

伴月阁的阁主来去如风，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这个徒弟。寒毒难炼，下的人也是费了狠心，毒药的品质上乘，不然江楼月也不会这样。

“咎由自取。”

这话说的很重，江楼月被迷迷糊糊地扶起，也是听到了，脸上一热，气色也没好多少。叶溪舟一听这话，也是不想搭理她，江楼月不知道说什么，就闭眼假寐，只是烧地昏昏沉沉，睡不着。

不是怪江楼月的意思。这场仗打了两年，彼此都没什么精力打了，粮食不够，江楼月也只能耗，可耗着耗着，怎么也分不出个胜负，都急啊，等到粮食彻底不够吃的时候，那才是人间炼狱。

江楼月见过这种情景，所以她绝不允许这样的惨剧再次发生。

她骗了他们。

江楼月劝降了北梧的士兵，却在夜半子时出尔反尔，于是七万冤魂就这么压在她后背，日日夜夜都看着她。

这样狠辣的手法自然招致了很多人的不满。北梧大悲，用最精锐的部队给她下了毒，可惜这一队人也是有去无回。江楼月厚葬了他们，毕竟他们也是义士，也是为家国不惜一切的人。

江楼月没有后悔过，再来一次，她还是会杀，还会杀地更早。

只是，她再也看不到以后了。

京城来消息了。

江溪不是喜欢写信的性子，以前就没写过几次，现在更不可能写。打开信，江楼月认出来了，那是父亲的字迹，龙飞凤舞，足以证明下写的人内心的焦躁。信上说：

长公主旧伤复发，恐时日无多。

还有一个消息，跟前边的是天壤之别，上边写的是：

皇帝有孕，大赦天下，四海来朝，天下皆欢。

江照月怀孕了，三个月。

两封信都掉到地上，江楼月无意识地看着，精神恍惚。

怎么碰到一起了呢？

门外的谢念还在探头探脑，手上的礼物昭示了今天的日子。

或许，晦日真的不是个好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