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天真冷。
有人传说,北梧最初,是关押重刑犯的地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也有些王公贵胄出现。传说不可信,但也足见世人对北梧的不待见,原因无他,北梧的地方无法种粮食,只能放牧,可牧草不稳定,有时候吃不完,有时候不够吃。吃肉的人长地也壮,有事没事来边境线骚扰一番,只是苦了江楼月,一年到头十二个月,得有十三个月看着,不然就作妖。
叶溪舟对北梧没什么好感,甚至是厌恶,不止是因为江楼月的毒,伴月阁的探子,折在北梧的最多。
北梧的潜入难度在几个国家里并不是最高,叶溪舟就很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能让阁里最好的探子都有来无回?总不能是真有什么东西。
师父让她来也有这一个目的,让她查清那么多人死的真相。叶溪舟很爽快地答应下来,不过她总感觉,这次的行程应该不会那么容易。
“后面的人,出来吧。”
叶溪舟头也没回,折扇在手,“啪”地一下子打出了声。后边的那个人还没有动静,可能是抱着侥幸心理?以为她只是虚张声势?叶溪舟嘴角一弯,言笑晏晏,心情竟是好了许多。
一阵急促的短呼,足够叶溪舟确定她的位置了。女子?叶溪舟狐疑地上下扫视,着眼于她的胸部。
女子科举从太祖建国时便有,可连着几任皇帝都是男子,这项政策曾被束之高阁,直到先帝继位,才得以重见天日。叶溪舟自然不会有“女子不如男”的观念,她只是好奇,江湖上谁不知道她叶溪舟的身法最好,来去无痕,对细微的动静更为敏感,派这样一个人来跟踪她,像是……故意想让她发现。
“说说吧,你是谁家的?”
破天荒地,叶溪舟觉得她有点眼熟,她专门练过识人之术,见过的人,她几乎都不会忘,只是眼前的这个人,没什么印象。
难道很多年前见过她?
如果隔了多年,人的脸有了变动,叶溪舟确实不能保证,自己依旧认得现在的脸,可眼前这个人几乎不作抵抗,咬破嘴里的毒药直接就要自尽。
叶溪舟突然窜起一阵无名火。
真是的,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想死?江楼月也是,这个人也是。
叶溪舟不耐烦地卸下了她的关节,顺手一拳把毒药打了出来,她力道控制的好,跟踪人的牙还在。这个人不想杀她,也对她身上的秘密不感兴趣,叶溪舟甚至觉得,她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死自己手里。
碰瓷啊?!!
学医的同门总容易被医闹,叶溪舟仗着自己武功高,从来没有遇到过,她折扇遮脸,思索着自己往前的二十三年。
是她做了什么亏心事吗?还是上天要弥补她的遗憾,不过这样的东西,就不用弥补了吧。
“求求你,杀了我。”
???
叶溪舟才发现,那个人受了很重的伤,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被自己发现,肋骨断了三处,腿也骨折了一次,右手更是刚刚被她卸下关节,还不算那身上各种各样的刀伤,哦,体内还有至少三种毒。
…………
“姑娘,你是来碰瓷的吗?”
这个身体,别说叶溪舟动手了,就是不动手,放任她在这荒郊野岭待上一个时辰,随便碰到一个野兽都能吃了她。
那人摇摇晃晃地站不稳,叶溪舟好心想去扶她,刚一动,那姑娘的剑就往前一扫,削下叶溪舟的一缕发丝,飘飘荡荡地落到地上。飞白被自己的动作吓到了,无措地看着对面的人。叶溪舟终于正了色,耐心耗尽,迎着那人渴望的眼神,捏住她的喉咙。
终于要死了吗?
飞白如释重负,她这一辈子,不想作孽却罪孽深重,如果能死在这个人的手上,也是解脱。
“呜……”
叶溪舟并没有如她所愿,反而把一个丹药塞进她的嘴里,看她拼命干呕的样子,舒心地笑出来。
她不想做的事情,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同样的,她想做的事情,谁也没办法阻止。
出于这点幼稚的逆反心理,她把身上最珍贵的续命丹药给了她,要是真让这个人呕出来了,可是浪费。叶溪舟再一次扼住她的咽喉,不过这一次,这个人不想死了,她拼命挣扎,叶溪舟也没有松手,她近距离地观察着那张脸,游离地想,这个小贼还挺好看。
“咳咳咳……”
叶溪舟当然没有下杀手,那刚刚的药不是浪费了。飞白本以为又是毒药,她习惯了,被一个又一个的主人抛弃转卖,为了确保忠心,她吃过不知多少毒药,可看到叶溪舟的时候,她突然抛下了同伴,独自一人来找她了。
飞白觉得,她这样的人,死在她手上,最适合不过了。
如果可以的话,飞白是想在她手底下效力的,不过身上的伤太重了,生不能自己做主,至少,她想死在自己喜欢的人手里。
看样子,她没认出她。
可是如果没认出她,为什么要留这样的人一命呢?
飞白想不明白,再一晃神,“哇”地一下吐出一口污血,哦,不是一口,就在她以为自己流血而死的方式如此特别的时候,叶溪舟给了她一个手帕,她茫然地擦擦嘴,不顾伤势,跪了下来。
“飞白见过少阁主。”
伴月阁的?还是见过自己的?
奇了怪了,叶溪舟的师父这几年几乎不管事了,叶溪舟直接放开手脚做事,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曾经见过这样一个属下。、
“你是伴月阁的?”
飞白点点头,又摇摇头,这可把叶溪舟弄糊涂了,不过她很快想到一个可能,不会吧……
叶溪舟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人,不等她张口,飞白就点点头,是默认了的意思。
伴月阁没有叛徒,只有死人。
除了一个人。
“飞白?”
叶溪舟彻底对这个人失了心,她笑刚刚的一时兴起,早知道是飞白,还不如把那药喂狗。
叶溪舟有很多想问她,那些问题憋地她浑身难受,可她没问出口。
那时年岁太小,信错了人,不过没关系,她已经不会去问了。
一直不说,也就不想了。
“阿念,你想回去吗?”
江楼月摩擦着信纸,把在门口探头探脑的谢念拉过来,看着她的眼睛,不像问她,倒像是问自己。
“师父要回去吗?”
我和师父一起回去。
谢念看到那些东西,就知道大概是出事了,她在路上听到了皇帝有孕的消息,那让师父不开心的消息是什么呢?
“怎么还是这么小鬼头……”
江楼月无奈地笑了下,谢念的感觉实在是太准了,让她都无法遮掩。
阿念只有十三岁,父母俱亡,她也会死,阿念会伤心吗?会像她一样吗?江楼月希望不要,她不过是小徒弟人生的一个过客,她只需要尽力陪伴她两年,那之后的事情,她就管不了了。
母亲呢?江溪没有像平常慈母一样对她,可江楼月还是思念她,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走。
哪怕这一次天人永隔。
“不。”
谢念很不理解,朝堂上的事情她还不那么懂,可师父在害怕什么?难道师父只要好去了,就不能再回来了吗?
在把谢念接回来之后,叶溪舟很好地形容了江楼月一个词,不过当时江楼月完全没有在意,她沉浸在找到师父遗孤的欣喜之中:
惊弓之鸟。
以往不在乎的事情,现在小心翼翼。就像上次谢念去江南,江楼月二话不说,就这么水灵灵地下去找人了?叶溪舟发了好一通火,可那人确实毫不在意,还像以前一样,好像如果重来一次,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服下那个短命的丹药,毅然决然地下江南找人。
可这一切,谢念都不知道。
叶溪舟糊弄人的方法不错,不过也只是不错,她知道谢念心思重,现在能蒙住她也就是阅历问题,等再过几年,年龄见识都上来了,别说叶溪舟了,江楼月自己种的果都要完蛋。
江楼月瞒了她多少事?叶溪舟也不清楚,她从不告诉她这些,就像以前,她不知道江楼月为了谢音华一个可能已经死去的孩子,找了那么多年。
不过一个似是而非的消息,值得她这么做吗?叶溪舟是不屑的,可她无法拒绝江楼月的请求。
你喜欢的人的孩子,就是这个样子?
江楼月当时说她刻薄,她也不辩解,谁让她的娘是谢音华呢?叶溪舟想,自己或许这辈子都不会看她顺眼。
“她是师父的孩子啊。”
叶溪舟不能理解,江楼月怎么那么轻易就被束缚住了?被师徒情谊,忠君之恩,呵。
那从不是她的天下。
叶溪舟不止一次在她的眼里看到野心,那太微弱了,不过须臾,就被她那些“厚重”的情谊抹杀。
叶溪舟隐隐觉得,有一天,野心会占据她的眼睛。
或许真应了那一句话:
“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只不过谢音华才死了五年,先帝和前太女也才死了五年。
叶溪舟嗤笑了一声,认命地把目光回到现在的江楼月身上。
可她飘零的,又何止十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