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沅似乎是特地要给裴濯静一个喘气的机会，他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走进了角落里的休息室。

裴濯静笔直坐在沙发上，完全没恢复思考，他就一直盯着前方，不停地喝水，直到杯子见底。

没一会，陆沅的臂弯挂着一条毛茸茸的灰色毯子出来。他单手接过杯子放在茶几，然后把裴濯静包起来，“叫林三来不靠谱，还是我去给你弄点药。”

裴濯静其实在别墅就想说，他感冒真的不用喝药，自己过一阵子就好了。但是他此时裹得像个松鼠，坐在沙发上发呆，完全没有整理好自己的语言系统。

刚才马不停蹄跑去药店买药并且把水调到合适温度，泡出了一杯完美的感冒冲剂的林三此时正好站在门口：……

他敲门的手悬在半空。

谁，谁不靠谱？

这工作怎么这么让人揪心呢？

陆沅一拉开门，就碰上了一脸幽怨的林三。

林三什么也没说，深沉地叹了一口气，把杯子恭敬地递给陆沅，活像个被辜负的寡夫。

走之前，还留下一个充满哀怨的眼神。

陆沅今天心情不错，他挑了挑眉，无视林三的种种反应：“奖金翻倍。”

林三一秒换上他最真诚的微笑：“谢谢老板，祝老板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祝您和大学生以后幸福美满、长长久久。”

陆沅没好气地让林三快滚。

林三美滋滋地滚了，这工作怎么这么得劲儿呢？

————

裴濯静阖上眼睛。

似乎喝完药，他就真的迷迷糊糊睡着了。

陆沅不久前去开会，他说过半个小时就会回来，有事给他发消息就行。

他走之前，站在门口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裴濯静勉强听了个大概。但他只觉得那些词句掉在冒泡的大脑里沉底了，然后溶解成了热水，让他抓不住，找不着。

类似什么——

“冷的话有空调有被子、想回去有司机、饮水机里有热水、坐久了可以随便溜达、其他的事情找林三……”

“还有，如果你想待在这里的话，随时都可以再过来。就在十六楼，阮松会带你——就是今天接你的那个。”

陆沅停顿了一会，轻笑一声，似乎说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你呆在这里的时间，也可以给你算成实习时长，具体需要什么岗位，我直接开证明给你，或者你找部门主管也行。”

“包括所有陆氏旗下的企业，不属于陆氏的也可以告诉我，可以安排。”

“……好好休息，等我回来，就送你回去。”

裴濯静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什么实习证明？什么时长？他睁大眼睛看着陆沅，不过陆总说完最后一句话，就把门关上了。

一时间裴濯静没搞清楚这么长一段话里的重点是什么。

他打了一连串喷嚏，索性听从陆沅的建议，躺在沙发上小憩起来。毯子盖到下巴，不知道陆沅平时会不会用它，总之上面同样有种淡淡的檀香味，和他身上的如出一辙。

困意袭来，裴濯静迷迷糊糊地想到一件事：最好在沙发上加几个抱枕，那样会更温馨一些。

……

明明说是开完会就回家，但是裴濯静也不知道自己一觉竟直接睡到了晚上。再次睁眼，落地窗外已经是灯火摇曳，繁星点点。夜幕笼罩天穹，处在城市中心，丝毫不显寂寥。

陆沅侧着头，用一只手撑着，另一只手扶着平板。银边眼睛架在耳廓，镜片反射出屏幕的白色光芒。

裴濯静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朦胧的黑漫进眼里。

他呆坐一会儿，随后想起身，却发现自己身上压着一床商务风的厚被子。随着他的动作，被子一角落在地上。

他真是睡死过去了，陆沅把这么个玩意儿压在他身上，他竟然一点都没感觉到——起码六斤。裴濯静背后出了一层薄汗，兴许是因为休息得不错，这会儿他呼吸都顺畅不少。

“醒了？”

“嗯。”

“饿不饿？”陆沅似乎在工作，不过他很快放下了手头的文件。

裴濯静摇头，表示不想吃东西，他问：“你工作完了？”

“公司五点半下班，东西已经收拾好了。”陆沅看向门口，世博会的帆布袋放在玄关的木柜上。

“哦……那走吧，”裴濯静起身，没了被子的包裹骤然感到有些冷，他抱着被子，“这个是从休息室里拿的？”

陆沅点头，“没事，放在沙发上就行，免得下次又要搬出来。”

裴濯静下意识回答，“……也不是每次都要睡觉。”

话音刚落，他就猛地想起来一件事：好像不是睡不睡觉的问题，而是陆沅已经默认了他会常来的问题？

什么叫下次又要搬出来？

这人……明明之前还是一副邀请他的样子，拿什么实习证明当挡箭牌，根本就没想过他会拒绝？

裴濯静一瞬间觉得陆沅开会之前在门口说的话就是温柔的假象，黑心的资本家内里还是如此强硬。

不过他也没真的拒绝——算了。他的耐受度就是在和这人的相处过程中不断拉低的，他早已经习惯。

陆沅拿起桌上的车钥匙，“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是说有司机吗，也不用劳烦陆总大驾。”裴濯静状若无意地问道，虽然刚才没有拒绝，不过也不是不能在别的地方找补。

陆沅神色未变，但裴濯静就是感觉他被呛了一下。

陆沅答道，“我就是司机。至于车费，等你有钱了我再发请款书。”

裴濯静啧啧道：“竟然还要请款书，小小平民坐不起陆老板的车，撤了撤了。”

“你听话一点就免了，不然……”陆沅佯装威胁，不过并没有什么散发实际上的气场，像是在罕见地揶揄裴濯静。

“啊，”裴濯静扭紧眉头，嘴角却微微上扬，“不敢不敢，那我恭敬不如从命，陆先生。”

陆沅的办公室处在一块单独开辟出的区域，可以直接坐电梯通往停车场。两人只在地下停车场碰见了几个员工，不过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有向陆总打招呼。

裴濯静倒也没避讳和陆沅走在一起，感觉现在再说避讳已经晚了。与其显得又当又立，还不如自然一些。

下一个有裴濯静出现的剧情点就是他和许意然一起挂在热搜上，个中掺杂的都是主角攻受的爱恨情仇。

原著中裴濯静王八吃秤砣一样扒在许意然身上吸血，成天制造各种偶遇、肢体接触，这才给自己招来流量。

这事儿裴濯静做不太来，尽管他现在是在小说中做任务，不过周围的一草一木都是真实的。他并不会打着“小说世界”的幌子去做违背自己本心的事，所以只能试试曲线救国，走一步看一步。

只要踩在任务点上应该就能蒙混过关——系统当时是这个意思。

毕竟这么大一个反人设的主角攻现在不就坐在他身边，裴濯静一伸手就能摸到。要较起真来，剧情早就搅成了一坨浆糊。

说起此事，不靠谱的系统已经有段时间间没出现过了，裴濯静也没主动找它，耳根子都清净不少。

如果违反剧情，系统那里应该会有提示，所以当下而言：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只是期望系统回来的时候不要彻底被垃圾电影污染了神智。

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则是出于习惯成自然的纵容了。

即使陆沅顶着个“陆氏掌权人”的身份，裴濯静还是更倾向于把他带入“主角攻”，现在则是“陆沅本沅”。也许是因为这点，所以他和陆沅相处的过程其实比较顺利，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身份就觉得敬畏或是躲避。

裴濯静躺在车上，想些有的没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现在坐在千万美刀的布加迪上已经没有任何感觉，甚至还能胡思乱想，顺带扣扣座椅上的真皮。

陆沅对他说的某些话倒是遵守地很到位，比如把裴濯静送回别墅，真就只是送回别墅。

裴濯静从副驾驶上下来，绕道车的另一边。陆沅摇下车窗，抬眼看他，静等裴濯静要说的话。

别墅门口的大路从上而下灯照在他发顶，裴濯静的五官隐藏在阴影里。

“拜拜。”裴濯静微笑着摆了摆手。

陆沅轻嗤一声，他还以为要说什么。陆沅矜持地颔首，示意知道了。

“拜拜陆沅。”也许他们俩现在关系好起来，裴濯静觉得陆沅的为人其实也还挺……不错的？裴濯静看着陆沅冷酷的脸，心里想的却是这件事。

“知道了。”

“拜——拜——陆——”裴濯静面无表情地拉长了声音。

陆沅才发现裴濯静在玩什么无聊的游戏，他妥协似的叹了口气，“要让我说一样的么？”

裴濯静并没正面回答，而是接着重复：“拜——拜——”

陆沅忽然把手伸出车窗，手心在他的脸上贴了一下。还不动声色地捏一把，快到裴濯静没反应过来。

“好了……明天见，裴濯静。”

……

等到裴濯静回到别墅之后，陆沅驱车离开。

别墅一般都是他一个人在住，他进去之后灯才会亮起。不过裴濯静住进去后，赵姨会早早等在里面，陆沅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视角看这座没花什么心思装修的别墅，莫名觉得有些奇妙。

灯光亮起，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温馨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