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良谋善策,郭婉实乃乏善可陈,唯有随事制宜,步步为营耳。
诸葛亮究竟厉不厉害,《隆中对》五百年后,仍旧有唐人对之臧否不一。
鼓动之举,终须落实于行。
若无权柄以承之,皆为空谈。
郭婉之主观能动,不过尔尔。
他人或可喻为戴镣而舞,犹显灵动;
而郭婉则如戴镣之蠕,行动维艰。
无实权在握,执行力不逮,纵使胸有甲兵,筹谋万全,欲使孙权屈膝称臣,刘备倾国来附,亦不过戏谈。
昔时,有神皇之尊,曾委权于她上官婉儿,使之于政务之上,上官制诰,言出法随,朝臣莫敢不从。
然今非昔比,曹操虽权重,但无人能复予彼如此之柄。
凡百事端,皆需她亲力亲为,于曹丕之身,力求而得之。
但凭三藏一人,往说吴太夫人以献质子之事,恐难奏功也。
郭婉曾暗自思量,或可设法挑拨江东群贤与周瑜、鲁肃之间,生起龃龉纷争乎?
政坛之上,人心叵测,皆是趋利避害之徒,谁复能对人推心置腹?
值此战乱之秋,中枢政权驭下之术,在于平衡之道,既需倚重一派,又忌其坐大。
长此以往,犹人身之上的寄生之虫,各取所需,而派系之属,亦由此渐生矣。
论及孙吴之政,大抵分为二党:
一曰淮泗之系,二曰江东之派。
虽曰同朝为臣,但二派之隙已彰。
孙吴之兴,源于淮泗,而根植于江东,是故二派于孙氏皆至关重要。
若此二派之关系处置不善,孙吴将永无宁时矣。
孙策争霸之时,志在跨越淮泗,直指中原,故淮泗之将领备受其重用;
而孙权图霸,则更倾向于安守江东,待机北伐。
此与东晋之局势略同,孙策犹主战之派,念念不忘恢复中原;
孙权则似主和之辈,以为固守根本方为上策。
是以孙权对于南方之开发,不遗余力。
于其战略体系中,江东本土之派系尤为关键,“吴中四姓”即为孙权所重点扶植者。
“吴中”,乃江东吴郡之谓也;
“吴中四姓”,即此地之四大家族,何者耶?
乃陆、朱、顾、张四氏也。
陆议就出身吴郡陆氏。
但此不过郭婉的遐想。
且不论其难得面见四大家族之长,纵得见,彼四姓虽愚,亦非易与之辈,岂会因郭婉之片言只语,便对周瑜、鲁肃等淮泗之将心生芥蒂,乃至刀兵相向乎?
思及此,不过稍舒心怀,使思绪得以流转,免致压力深重,陷入困厄之境。
权柄之场,大者有其张扬,小者亦有其机巧。
郭婉今朝,被曹操所托,羁绊于曹丕之任,困于吴郡,难以施展。
倘若真能脱此束缚,毫无羁绊,则胜负之数,尚未可知也。
姑且勿论其他,若郭婉能内外通行无阻,无须借助曹操之兵力,径自前往乌桓,引十万胡兵南下吴郡,则曹操此老贼,亦敢唾面自干,斥骂之;
孙权此紫髯小儿,又安敢不遣质子以降?
若彼胆敢领兵而出,老娘则无须使诈,但呼一声“为孙氏者袒”,战场上即可取汝性命!
当然,此不过一时戏言耳。
区区孙权,岂足令郭婉舍大义而就小利?
非我族人,其心必异。
君不闻五胡内乱之事乎?
纵使粉身碎骨,亦当怀瑾握瑜,守节不屈,岂能让腥膻之族玷污吾辈清白!
因有此番话题的纠葛,加之侍奉吴夫人时辰尚早,三藏法师遂无急于离席之意,复又步入室内,泰然自若地坐于席上。
其目光再次聚焦于置于凭几之上的佛法书稿,那些纸张散落无序,似承载着无尽的智慧与思索。
三藏法师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追忆,仿佛在寻觅着某种遗失的灵感。
于是,他缓缓地在那些纸张间穿梭翻寻,指尖轻触每一页,最终,一张线条纷杂、难以辨识的图画跃入眼帘。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这张纸,捧在手中,仔细端详,仿佛在解读着其中的奥秘。
场面有些诡异。
“此乃吾之拙笔闲涂,”三藏法师轻声说道,目光转向郭婉,“香客远道而来,本欲聆听佛法诵经,却不幸被吾之杂情所扰,实属罪过。既然如此,便将这《灵宝五符经》二卷中的养生之术赠予香客,以表歉意。”
三藏法师虽对佛法造诣不深,但这座普济禅寺,实乃孙权倾资兴建,其中珍藏无数,佛经更是琳琅满目。
而这张《灵宝五符经》便是三藏平日临摹其中之一,蕴含着养生的奥秘。
他平日里对此类经文并不十分钻研,索性借此机会,将其赠予这三位为他解惑的香客,以表谢意。
曹丕随口回应几句,双手接过,微微点头致谢,随即转手递给郭婉。
郭婉接过,目光匆匆掠过那泛黄的纸张。
只见上面记载着服食五艺(松、胡麻、椒、姜、菖蒲)之法、辟谷之术、除三虫百病之方、饵黄精方以及尸解药等养生秘术,据说皆有延年益寿之效。
“法师慷慨赠书,吾等感激不尽。”郭婉轻声说道,言语中带着几分好奇,“只是不知,这养生之术是否真有奇效?”
三藏法师微微一笑,眼神中透露出几分神秘:“苍生亿众,概是王民。世间万物,皆有灵性。”
“养生之道,在于调和阴阳,顺应自然。此经所载,虽非仙术,诸君凡有慕佛之诚,造化绝不少之。”
行至此处,已历一个多时辰,众人腹内渐感饥饿。
三藏法师见状,正欲挽留曹丕等人于寺中用膳,恰逢寺僧捧上飧食。
“诸位香客施主,何不稍留片刻,于寺中共进此膳?”三藏合十而道,目光中难得带着几分诚挚。
曹丕闻言,微微欠身,婉拒道:“法师美意,吾等心领了。只是此行尚有要事,不便久留。望法师勿怪。”
三藏法师闻言,微微一笑,道:“既如此,贫僧也不强求。”
寺中钟声悠扬,似乎也在催着曹丕等人回馆舍。
言讫,曹丕等众乃辞别三藏法师,缓缓步出寺门。
三藏则伫立原地,目送其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于视线尽头。
不过,秃僧心中所念,却非别离之情,而是思忖今夜如何尽心侍奉吴夫人。
曹丕三人辞别普济禅寺,本意欲返馆舍用膳,但行至街头,忽见一派繁华盛景,竟驻足不前,忘却腹中之饥。
盖因眼前之景,实乃前所未见,令人目不暇接,远胜于寻常餐食。
但见前方,三驾蜀锦装饰之四套马车领路,气势恢宏,其后紧随十辆大车,各司其职。
其中两车载满精美锦帛,光华夺目;
两车装载珍稀香料,香气袭人;
又有两车,则堆满华贵漆器,工艺精湛;
另两车则载大箱珠宝古玩,琳琅满目;
再有两车,则藏各色金石字画,墨香四溢。
此外,尚有二十匹吴郡少见的上等骏马,矫健有力,紧随其后。
如此豪华之车队,招摇过市,自然引得众人侧目,垂涎欲滴。
然车队之主,显然深知此道,故特遣一支两百余人之骑兵,护其左右,加之随行仆役,人数几近三百。
此等阵容,蔚为壮观,令人望而生畏。
观其旗帜,乃知此乃一不隶属于任何诸侯之私人曲部,然其装备之精良,足以令任何宵小之徒望而却步,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
曹丕立于人群中,目睹此景,亦是啧啧称奇,叹为观止。
“此乃何方神圣,竟敢如此招摇过市?”
曹丕心中暗自惊疑,目光紧随那豪华车队,不禁脱口而出。
郭婉闻言,猜测或是吴郡坐拥千亩良田的世家大族、亦或是大发国难之才的好横商贾,轻声道:“确非寻常之辈,许都之中,虽权贵云集,富庶无比,然如此张扬行事者,实属罕见。”
曹丕点头附和,眉头紧锁,继续言道:“吾观许都之官吏富商,即便家财万贯,亦多行事低调,岂敢如此招摇?”
“若此等行径,恐早被大人擒来,犒赏三军矣。”
勿怪曹丕眼界未广,实因在许都之地,确无人敢如此张扬入市。
许都一是天子居所,二是曹操老巢。
法度严明,权贵虽众,但皆知收敛锋芒,以免触怒曹操。
而今至吴县,偏安一隅之地,竟见如此大族行径,着实令曹丕大跌眼镜。
但见那车队招摇过市,犹如天家仪仗,气势之盛,令人咋舌。
曹丕心中暗叹,此地风俗与许都大相径庭,真乃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
“‘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太史公诚不欺我。”
披着的猩红斗篷,于微风中轻轻摇曳,郭婉口中不禁发出此番感慨。
曹丕闻之,亦点头赞同:“农耕之事,虽可于太平年间勉强糊口,然欲以此致富,其效甚微。古往今来,论及生财之道,商贸无疑为最速也。”
言及此处,曹丕目光紧盯那逐渐驶来的车队,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感慨:“世间之人,贫富悬殊,真乃令人叹息。”
“彼等豪商巨贾,以商贸之道,积财千万,而黎庶虽有心向学,却常困于生计,难以施展抱负。”
人比人,气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