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凌洲这句话说完,车厢内蓦然陷入了极致的沉默。
昀燚眨了几下眼,想着怎么缓和一下这尴尬凝滞的气氛。尤知言更是左右转头顾盼,咽了两次口水都没想到说什么好。
景嵚一直埋在云幼颐脖颈里,脑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出身边还有其他人。听见这几乎就在耳边的声音,立时吓得全身汗毛竖起,背挺得僵直只想装死。
云幼颐摸着景嵚头的手也是忽然一顿,心虚地抬眼对上他哥要吃人的眼神,两人视线接触不过一瞬,她便被他犹如刀锋的眼神盯得尴尬地移开视线败下阵来。最后无奈低声在景嵚耳边私语两句,便慢慢退出了他的怀抱坐好。
“我哥看着呢…什么事我们之后悄悄说……”
她这话虽用了气声,极力压低了声音,但依旧逃不过云凌洲的耳朵。
果然便见他眉头拧成川字重重啧了一声,腾地一下猝然起身,迈了一步非要坐在他们两人中间。
“云幼颐,我告诉你,没门儿啊!老大姑娘了和男人接触也没个分寸,没羞没臊!”
云幼颐和景嵚被云凌洲硬挤着分开,他的力道不是一般大,两人皆被挤得手扶座位才勉强稳住身形。
“少主……”
景嵚还想解释,但云凌洲早已端坐着抱手闭目,看样子是根本不想听他二人狡辩。
云幼颐没想到他哥会这般幼稚直接挤着坐在他们中间,本来是不占理的,现下被他推得差点没坐稳,便瞬时理直气壮起来,抡着拳头锤了他几下。
“你之前天天花天酒地的,还好意思教训我!你给我坐过去一点!本来就挤!!”
云凌洲就像在凳子上生根发芽一样,哪里会轻易就被她推攘动,听她还在和自己犟嘴,懒得回应她,抱着手自顾自“入定”。
最后气得云幼颐只好自己挪到了尤知言旁边,抬眼对上景嵚安慰的视线,这才消气靠在车背上抱着手侧头也不再多话。
昀燚见他们终于消停下来,赶紧转移话题。
“唯恐他们箭攻,我们选条曲折的小道走吧。”
云凌洲闻言这才脸色冷肃着睁开了眼。
“不必,若是要箭攻他们先前便该开攻了,恐怕他们剩下的人数也不算多,挽弓开箭势必惊动城池守卫军,他们不会自讨苦吃。”
想来确是如此,不然叶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昀燚点了点头,又想起了什么。
“之前抓到的那两人证的证言,年纪二十几岁,没胡子身高八尺穿得好的小白脸,还是都城口音,看样子应该就是刚才那紫衣了,看他年岁也不大,但我却从未在都城中得知这样一位人物。”
“我刚才与他过了几招,此人身手不凡,按道理不该岌岌无名,但我先前确实不知还有这号人。叶延虽身在都城,但婴孩时期便被送离,之后一直在外漂泊,看样子他暗中仍与都城保有一定联系。”
云凌洲回想起刚才房顶上矗立的二人陷入了沉思,他推断叶延实际上是青衣那瞎子,都城口音的紫衣男应该就是他用于联接都城的工具,都城肯定有势力在暗中帮助着他,不然凭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瞎子怎么可能短短三年便召集这般多人手卷土重来。
“刚才我注意到那些死士颈间都有一个交叉形状的烙印,不知这群死士又是哪个门派组织的人。”
昀燚同样沉眉回忆着刚才纷乱中一些值得注意的细节。
“嗯,我也注意到了,看着都是些年纪尚轻的壮年,招式不复杂却十足狠戾,不像正经门派出来的人。”
云凌洲眸色微沉,缓缓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
“不过那瞎子不会武,擒住他便能牵制住其他人。”
昀燚闻言当然明了他的意思,此下他们本就人手不足,需要用最少的损失换取最大的利益,此招不是不可取,只是那叶延被层层保护,想要抓住他恐怕十分困难。
云凌洲看出他的迟疑,于是身子前倾放低了自己的声音将他心里的计划告诉了他们。
几人闻言连连点头,景嵚此刻既然已经彻底摆脱了云弃冕的控制,他们便多了一分胜算。
讨论完安排后,众人重新打起精神做好十足的准备去应对之后的战斗。
马车颠簸更加明显,马蹄声落在地上激荡起阵阵回音,窗外透进来的火红光线愈加明亮。
云凌洲知道他们现在已然行到了太阴山前的天堑处,此道天堑是许多年前神女风希召唤天雷所形成的巨大裂谷,风声在其中穿啸,发出足以震慑三魂六魄的悲鸣。
这漫长的夜没有星月照拂,玄雀成为了天堑内唯一明亮的光源,它的身后追随着群群人潮,如若不是他们手上杀气流转的兵器,此情此景便恍若虔诚的人们追逐朝拜神现奇迹,手中的火把是通往神居的指引,口中重复的是芸芸众生的祈愿。
可惜现实往往荒凉,如三年前一般,通往神现山神庙的依旧是满含罪孽的无情杀戮。
空空如也只剩早已倒塌的神像残骸的山神庙内,又要重新陷入炼狱火焰生灵涂炭,肆无忌惮的人们再一次在神像前进行新一轮的屠杀。
这肮脏的乱世,即使神明显灵,也难以渡厄贪婪与仇恨。
马车艰难地飞驰在山路上,木制的车轮发出破碎的呻吟,恐怕再往前不了多远,这台马车便会彻底到达它的极限四散分离。
贺归感受到身下木板发出的异响,蹙眉扬声告知车厢内。
“将军,这山路马车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虽不知玄雀究竟是想将他们指向哪里,但云凌洲根据自己的记忆判断,他们正在向太阴山的山神庙去,他掀开车帘估算着距离,如果没记错此番应该快到了。
“无事,跟着玄雀,应该快到了。”
贺归闻言也明白过来这是要去山神庙,于是不再多话,扬鞭催马赶紧到达。
“我们现在在何处?”
昀燚听闻云凌洲的话不禁发问,耳边回响着马车的轰然巨响,他的心也不自觉开始七上八下起来。
“我们进了太阴山,刚过天堑,现下应该在往山神庙去。”
“弑神案?”
昀燚脑中很快形成了关联。
云凌洲听见他的疑问郑重点了点头。
昀燚垂眸沉息,心里有了数,跟着玄雀准没错,看来此山神庙确有何玄机。
果然进了山后,身后的人们便没了顾忌,立刻挽弓朝马车射箭。
箭雨破空而来,云凌洲瞬时察觉不妙,迅速抽刀跃出马车便要拼杀格挡。
结果不想,天上翻飞的玄雀似乎也察觉了地上的动静,嘶鸣一声突然调转了弯,再次凌空扑羽卷起火焰朝后烧去。
云凌洲望着身后一片漆黑的深渊山谷顷刻间被火焰点燃,晃若白昼,登时整片山间都被照亮,随风声同时响起的便是人们惨绝人寰的叫声。
他眼里倒映出灼烈焰色,亲眼目睹这惊心动魄的场面后,整个人惊愕得怔在原地彻底失语,手中刀抵在车顶,在疾驰的狂风中扶着刀缓慢蹲下稳住了身形。
这便是神明的力量吗?
他们这等凡人不管是谁遇到都只得认命,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将军!山神庙到了!”
贺归的声音再次响起,云凌洲这才寻回了神识来,待马车停稳后便立时飞身下马,扶着马车内的几人便往山神庙去。
这间古老的山神庙早已在三年前的大火里便被烧得黢黑不成样,被风化与炼火摧残得支离破碎只剩下半扇的院门正凄零地吊在门框处。
不待他们走进,便能清晰感受到从内蔓延而出的森然阴气,四周百里内荒草不生,不只是寻常百姓,恐怕任何生灵都没有胆量靠近这间煞气浓重的破烂庙宇。
空中的玄雀忽然重新朝他们俯冲飞来,距离逼近时它逐渐缩小外形,直至变化回当初关在宫中时的玄色麻雀模样,轻巧地飞进了面前败坏的庙宇。
没有了玄雀发出的光亮,天地间骤然再次陷入无边黑暗。
身后暂时没了动静,几人互相搀扶着在黑夜中缓慢前进。
尤知言和云幼颐战战兢兢死死抱着景嵚的左右手,茫然眨着大眼忽闪忽闪望着空洞的院门里面,即使走在冷风中也依旧汗流浃背,哽咽着不敢说话。
云幼颐被院门内散发出的阴森鬼气吓得全身寒毛竖起,手中尽管死死握着景嵚温热的手掌,但四肢还是没来由地如坠冰窖般寒冷。
他们慢慢适应了黑暗,云凌洲也被这周围的氛围刺得皱紧了眉,全神贯注率先推开了那半扇木门,木门立时发出摇摇欲坠的“吱呀”声,身后几人被这恶心的声音吓得起了满身鸡皮疙瘩,屏息着紧跟在他后面。
云凌洲有点后悔刚才没有顺手将火折子拿下车,玄雀飞进庙宇后也忽然销声匿迹了,没有光亮连行走都要浪费更多时间。
鼻腔充斥进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他定睛看清楚脚下满地的累累白骨,刚要出声提醒身后人,不想却还是晚了一步。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怎么了!!!呜呜呜你别吓我啊啊啊啊啊!!!”
身后的云幼颐脚下忽然踩到了硬硬的东西,她凝神去看才看清楚居然是一截人的腿骨,登时便吓得惊魂不定霍然尖叫出声。
她的叫声在这寂静的黑夜格外尖锐惊悚,顿时又把尤知言吓得魂飞魄散,脚软筋麻要不是景嵚拉着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嘘嘘嘘!别叫!小声点!”
云凌洲也被他们吓得背后发毛,恨不得赶忙上去把两人嘴捂上。
夹在他们中间背着扶曦的昀燚,本来也正凝神悬心吊胆观察四周,但也被他们突如其来接二连三的尖叫吓得心跳猝然空了一拍,立马回头出声止住他们的声音。
“没事没事别怕,你们跟紧些,这空气刺鼻最好把嘴鼻捂住,这味道吸多了怕不好。”
云幼颐和尤知言闻言果然立马止住了叫声,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口鼻,生怕将这味道吸进去一丝。
耳边瞬间便安静了下来,云凌洲暗自嗤笑一声瞟了一眼昀燚,还是他有办法把这两个祖宗唬住。
结果,他们这边刚安静下来,庙宇内却忽然陆续冒出烛光,登时照得整间庙宇灯火通明。
几人皆被这光芒晃得眯起了眼,按道理来说这处山神庙早已被荒废多年,此刻不知是哪里来的火烛,强光照射将他们统统笼罩。
云凌洲用手遮挡强光迅速观察,岂料细细看下来根本没找到火光的来源,心下一惊瞳孔猛然缩紧。
“小心!是幻象!”
身后几人闻声抬眼,便看见一座恢宏精致的神像倏然在倒塌的废墟间拔地而起。
眨眼间,本来灰败的石刻表面在火光的照耀下逐步渲染出了鲜亮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