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庙内,腥风血雨过后,地上沾上山雾逐渐浓重的腐尸味几近让其间几人完全无法呼吸,此刻见最大威胁的紫衣男逃遁后,几人皆瞬时卸下了紧绷的神经。
云幼颐一直用袖子捂住口鼻,因呼吸不畅脸色越来越难看,现下直接一手扶在黑焦的木柱上,弯腰“哇”地一声呕了起来,但是因为肚子空空,难受地吐了半天,也没真的吐出什么东西来。
一旁的扶曦连忙上前去为她拍背,景嵚收了刀也围了上来,结果这边还没缓过来,尤知言那边倏然也呕了起来。
扶曦蹙眉掩鼻,这地方煞气太重,不能继续呆下去了。对上双手撑在膝上,边喘气调整状态边担心朝这边看来的昀燚的视线,两人顷刻间交换了眼神,决定先离开此处。
“此地不宜久留,云弃冕已经带着人潜伏在外了,留在这里恐被围困。”
扶曦搀扶起云幼颐便往外走,押着叶延的云凌洲和昀燚听闻她的话,这才突然自疲惫中察觉出周遭气息早已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改变,难怪刚才紫衣男还没出手便径自逃了,原来是早注意到了墨衣云卫的存在。
云凌洲啧了一声,虽然收了刀,取了地上死士的裤腰带把叶延给绑了,但此刻越想越气,捆绑他的力气不自觉便加大,惹得他皱眉嘶了一声。
“你是朝廷重犯我们不能杀你,但也不会让你好过,你之后最好给我老实点儿,再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小心老子一拳打晕你。”
叶延双手背在身后,被他绑成了个大粽子,本打算全程不再说话的,但听云凌洲这遭话又不禁想故意说话刺他,反正他都说了不让他好过,那他当然也不会如他所愿。
结果谁知刚要开口嘲讽几句,便被云凌洲抢先用布捂住了嘴。
“不老实的,老子就知道你要犯贱。”
好了,现在叶延全身都被包了起来,脸上更是除了鼻子是露在外面的,其余地方都被捂得严严实实。
几人先后走出山神庙,他们的马车被贺归吴方停在了背面。
云凌洲推攘着叶延让他走快点,但他跌跌撞撞走几步停一会儿,烦得云凌洲彻底没了耐心,一把将他单手拎起扛了起来,本来想把他扔进马车的,结果出来发现贺归与吴方迟迟没有赶来。
此刻天光彻底高照,除却山神庙周围寸草不生,远处的风吹草动被他们尽收眼底,感受到不寻常的肃杀气息,却始终没有看见蛰伏着的墨衣。
云凌洲皱紧了眉,屏息凝神不放过任何微小的动静,眼神在贺归与吴方隐蔽的方向严密地搜索。
“不是,还等什么呢?刚才死士的马还在这里,我们直接骑马跑吧。”
尤知言苦着脸面若咸菜,被景嵚架着,无力掩鼻靠在他的身上,不知道他们出了庙怎么还站着不动,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同寻常,不禁出口催。
云幼颐也一脸困惑,看着扶曦的脸色愈来愈沉,也小心翼翼地问。
“我们在等什么呀?”
扶曦闻言回过了神,面上冷凝收敛了些,但是语气却仍旧沉重。
“我已感受不到贺归他们的生息,墨衣云卫埋伏在四周,不动是在确认玄雀的行动,不多时便会发起袭击。”
说完这话,不及他们反应,扶曦转身望向了景嵚。
“景嵚,先前我已将云弃冕施加予你的咒毒解除,当下你行动自由,我再助你找回记忆,你之后便不会再被诅咒。”
景嵚闻言茫然错愕点了点头,他自己在此之前也并不知道原来他居然还丢失了一段记忆,此时努力回想,确实想不起任何进入离楼前的回忆,他还以为是因自己年纪太小遗忘了,不曾想居然是因为失忆……
云凌洲闻言也是一愣,他没有继承到云意松的神力,但是小时候也听老爷子简单说过咒毒的事,他那时因为好奇后来特地跑去找玉川又刨根问底问过一遍。
咒毒是通过对他人进行诅咒来让对方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控制类咒术,发起诅咒时必须要将人逼到绝境来诱发出心底最真实的恐惧,用神力抹除记忆消除恐惧从而达到真正的无所畏惧。
云凌洲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年深秋,云意松坐在悟园院中央围炉煮茶时,看似不经意敛眉清淡说出来的这句久久触动他心弦的话。
“当人没有了敬畏才能真正所向披靡”
他那时只觉震撼,原来这便是墨衣云卫一直以来令人闻风丧胆的原因,因为这是一群不知恐惧肆无忌惮的无心之人,但是却并未去细想,当人没有了敬畏是否还能被称为人。
无情之人获得了劈开万物的宝剑,同时彻底失去的却是体会悲欢离合的能力。
幼时认为一段记忆换取天下无敌很值得,可是现在想来没有了灵魂与自由的人,不过也只是一具鲜活的行尸走肉。
扶曦朝景嵚伸出了手,随后闭眼默念口诀,不过须臾便再次睁开了眼。
“好了。”
对面的景嵚一开始还很平静,然而一瞬间似乎感受到一股将他拧碎的力猛然贯穿了他的胸腔,额头上青筋暴起,他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逐渐展开,头晕目眩眼中出现无数印有陌生画面的重影,一点一点挤占他的意识。
尤知言感觉到他的体温急速升高,听见他越来越急的呼吸声,吓得他立马反过来扶住了他。
“欸欸欸,怎么烫成这样了?”
云幼颐一瞬不眨地关注着他的状态,担心地也赶紧上前扶住了他。
看见他痛苦的神情,她感受自己内心也被捏紧,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来,看着他眼神飘忽不定,额头上滴下了汗,她的声音慢慢哽咽。
“景嵚……你怎么了?”
扶曦上前望着他的眼,确认他的状况。
“无事,记忆刚恢复会有些不适,适应一下就好了。”
她知道有些真相令人无法接受,但是她相信景嵚的本性不会让他走上绝路。
他身边一直有救赎他的人存在,他一直都不是一个人。
云凌洲将肩上的人放了下来,也同样一言不发拧眉望着景嵚的动作。
他心下也有忌惮,害怕他恨老爷子剥夺了他的记忆,揭下封印回想起那些极致的恐惧会不会让他突然崩溃暴走伤害到身边人,他也不知道,所以他也时刻注意着他,全神戒备防备着他。
而此刻的昀燚却全神贯注盯着山林远处,此时远处飘来的厚重乌云霎时压暗了天色,朔风疾驰在山间,卷起地上散落的残破落叶,发出冷清萧瑟的沙沙声。
猝然一只通身漆黑的鸟雀惊叫飞向天际,狂风更加剧烈,树枝摇摆抖落满天树叶。
“小心!他们来了!”
昀燚瞳孔紧缩,亲眼看清远处树干间跳跃的众多黑影,正急速朝他们的方向而来,不过是眨眼间便全数闪现至身前,将他们统统围住。
墨衣云卫手握长刀,落地便摆下生死阵,将他们所有的出路全部严严堵死,待全数就位后,云弃冕才自人潮中隐出了身形。
他早先埋伏在外,便已听见了沈照那句报信的话,知他们两边分出胜负后,不管哪边输赢,人的体力差不多也该到达极限了,这时他再出手,一拿一个准。
果真便见此时死士已经被他们尽数剿灭,他们也各自伤残,看着已经没了反抗的余地,叶延也被擒获了,这不就正好便宜了他吗?
云弃冕望着几人不屈的脸色,难得心情愉悦了几分,低头看着刚才出发前自悟园壁龛内取下的云意松珍藏的宝刀,刀鞘漆亮反射出柔光,诱他拔刀出鞘。
不愧是把好刀,也难怪云意松小心翼翼挂在墙上,从不许任何人去碰。
只是这么个宝贝长年不见血实在可惜,它肯定也早就渴望再次尝尝鲜血的滋味了。
没事,之后这刀就归他了,他定不会这般暴殄天物。
他霍然拔刀出鞘,长三尺余薄若蝉翼的刀刃瞬间青蓝色光茫四射,刀声若空山飞鸟鸣,震得人心魂共颤,久久难回神。
刀柄白玉错金,刀格环刻高山图,刀尖上翘弯出精妙弧度,刀身两侧血槽垂涎若渴。
他伸手划过刀刃,刚触碰上便被划出了道口子,看着手指上鲜血顺着手掌滑落,他嘴角满意勾起露出久违笑容。
“能死在这宝贝刀下也算你们好运气。”
他将刀放下,视线终于重新回到了面前几人身上,尤其是一双眼几乎透着挑衅的光茫对着云凌洲又挑了挑眉。
别人可能不知,但这把刀云凌洲和云幼颐是怎么都不可能不认识的。
这把漂亮的刀一直挂在悟园书房内,云凌洲十六那年得了武举考试甲等找祖父讨赏便想要这把刀,但也没被应允,最后也只得了赏玩片刻的资格。而云幼颐小时淘气因觉这刀漂亮想偷来玩,也被罚禁了一个月足。
云意松逝世后,忙于处理杂事,他遗物众多,这把挂在墙上当装饰的刀便这般被众人遗忘了,现下却不想云弃冕趁人之危将这刀占为了己有。
“你也配用这把刀?”
云幼颐眼睛淬了恨,死死盯着他得意的脸,被他这副嘴脸气得胸腔上下起伏,一想到祖父珍藏的宝刀被他趁乱获取,她便憋屈得心里难受。
云凌洲更是看不得他小人得势的模样,恨不得现在就上去给他两拳,祖父死于咒毒,他又继承到了祖父的神力,杀害祖父的凶手定然就是他,他的目的就是毁掉整个云家,越想他越控制不住因怒气剧烈颤抖握紧的拳。
他将叶延交给一旁的昀燚,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瞎子交给你,老子今天不把这厮打服我不姓云。”
说完他弓步下蹲起势,背手快速拔刀。
结果他刀刃还没彻底拔出,不料却被身侧景嵚一把按住了手。
只见他神色悲伤,眸底似有暗河涌动。
无主地望着云弃冕手里绽放光芒的宝刀,周身骤然暴起怖然的气焰,摇摇欲坠却又脚下有力地一步一步走到了人前。
“你的对手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