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内再次寂静下来,郑植缓缓起身,走至正堂前,郑重其事地说道:“岁朝,开门放爆仗五声,云辟疫病。”
“是,老爷”,管家领了命令上前打开正门,于门前燃放炮竹,俗称“开门炮仗”。
爆竹声声迎新岁,雾霭散去日新晴。祭祀先人祠堂前,重泉一念一伤神。归来屠苏佐绮食,举杯邀君同畅饮。白鹅炙美加椒後,锦雉羹香下豉初。箭茁脆甘欺雪菌,醋酽橙黄分蟹壳。麝香荷叶剥酉禽,梅花香馅裹胡桃。
众人用膳完毕,已是晓钟初动,曙光瑶灿。
“老爷、夫人,卢府、崔府、王府、荧阳郑府嫡系的名刺飞帖已送到。”管家将正门前红纸袋的飞帖取出,走至正堂内,俯首行礼,恭顺的说道。
“可登记在册?”崔安桐接过飞帖,仔细端详起来。
“回夫人,已在门簿登记,府内的飞帖亦在寅时送出。”
“自去账房领赏。”
“是,叩谢夫人。”管家行礼后便退出了正堂。
拜年寄语传飞帖,感念亲情贺此辰。一片冰心凭谁悦,竟夕遥念是故人。
“芮儿,你娘亲甚是想念你。”崔安桐慈眉善目地说道,随即将王府的拜年帖递给王千芮。
王千芮微微颔首,伸手接过飞帖。帖中有两封信,一封祝贺新春,为寻常元日飞帖。另一封为锦书,多是说些家常琐事,句句不提想念,却字字皆是挂念。
“若非我病倒,旧年冬至你便可出发前去洛阳。”崔安桐面露戚色,声音低沉,似是内疚。
“无妨”,王千芮轻轻放下飞帖,淡然的说道。
“元宵过后,农事未起,届时国子监登学,朔儿可与你同去洛阳。”
“不必,届时五哥前来长安,我与他一同归去。”
崔安桐见王千芮神情凝重,正言词严,毅然绝然,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遂微微侧身看向郑朔,只见他安闲如常饮着手中清茶,似是此事与他无关。
可谓:急惊风碰着个慢郎中 ,唯有:干着急。
郑朔缓缓放下手中茶瓯,平淡的说道:“元辰守岁,昼夜未眠,便先行回房歇息了。”说罢,不等众人回复,起身便往书屋走去。
待郑朔离去,王千芮与郑阑秋亦以困乏为由,行礼后离开了正堂。
崔安桐望着王千芮远去的身影,无可奈何地倚靠在紫檀圈椅上,眼眸低沉,愁绪冥冥。
“老爷、夫人,卢大人携家眷过府拜春,现已至正门。”白芷从堂外徐徐走来,毕恭毕敬地说道。
崔安桐收起愁绪,缓缓起身,往正门走去。
鼎新革旧,豫立亨通。春为岁首,梅占花魁。良辰吉日,过府拜春。相互道贺,同桌畅饮。闲吟往事,重怀旧梦。流光易逝,更深曲终。
待将亲朋好友送走,郑植徐徐走至崔安桐身前,温柔的说道:“夫人,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远忧。”今日她强颜欢笑,掩饰得极好,可他与她夫妻多年,又怎会不知她忧愁。
“我怎能不忧虑?”,今日崔府、卢府携家眷拜春,各府人丁兴旺,儿孙绕膝,其乐融融。而朔儿与芮儿已成婚三年,无子归暖,夫妻离心,形同陌路。
可谓:府邸不和,恐有殃灾。
郑植轻声叹息,他们二人如今这般貌合神离,他亦束手无策,遂不知如何宽慰眼前人。
疏星淡月深庭院,帘卷北风愁不眠。珐琅屏风烛影浓,长河渐落晓星沉。世事浮云容易过,但见时光流似箭。花灯初上夜未央,歌舞笙箫迎元宵。深闺孺子倚新妆,云娥燕姬独擅场。满城灯市荡春烟,宝月沉沉隔海天。
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漫天孔明灯,繁光远缀天。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清风无别事,闲谈于庭院。
崔安桐吩咐管家将孔明灯放置于庭院内,随即侧身慈祥的说道:“朔儿、芮儿,点烛许愿。”
郑朔轻轻摇头,不欲多言,继续饮着手中清酒。
斯人已矣,纵有孔明灯,又何处置相思?
王千芮黛眉微蹙,垂眸不语。
她一生终将被禁锢于这高墙深院中,早已了无念想。
郑阑秋看着眼前一幕,急忙上前说道:“伯母,我来吧。”
“好,阑秋,小心烛火。”崔安桐温和的说道。
郑阑秋微微颔首,拿起案前蜡烛,点燃松脂,孔明灯冉冉升起,随着清风摇摆,带着许愿之人的希冀,飘至苍穹,直达天听。
可人间每寄千般愿,天帝难平万种愁。借问飘摇风送处,今宵吹散愁多少。
郑阑秋望着远去的孔明灯,漠然的说道:“千芮姐姐,我们去逛上元灯市。”说罢,霎时有些懊悔,千芮姐姐不喜喧闹,怎可再次询问,至她于两难境地。
郑阑秋见王千芮沉默不语,改口说道:“我竟忘了前几日,已与好友相约元宵。”说罢,便急不可待地往正门走去。
郑柯无奈的看着郑阑秋的身影,她此次回长安一月余,平素多是在国公府内,又哪里有什么闺中蜜友。不曾想,这孩子现已学会为她人解围,为她人着想,他甚是欣慰。随即吩咐多名随从默默跟随她,叮嘱切莫再次发生除夕那日之事。
崔安桐缓缓起身,沉声静气地说道:“朔儿、芮儿,你们随我来。”
郑朔、王千芮相对无语,默默跟随在崔安桐身后。
行至祠堂,崔安桐跪坐于蒲团,俨乎其然:“你们之间有何芥蒂,有何怨恨,自是说出来,我自会为你们做主,还请列祖列宗见证。”说罢,于祖宗牌位前跪拜行礼。
郑朔、王千芮亦随着跪坐于祠堂前,神色自若,默然不语。
“朔儿,你先说”,崔安桐双眉紧蹙,正言厉色,早已不复往日慈母模样。
“我已不记前事,不识旧人,并无芥蒂,亦无怨怼。”,郑朔一本正经地说道。
崔安桐轻轻点头,眉眼含笑,甚是满意郑朔所言。随即侧身和蔼的说道:“芮儿,你有何委屈,自是说出来,娘亲定会为你作主。”
“没有”,声音清冷,不欲多言。
他既不记往事,她又何必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