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声止,深暮霭霭,一辆马车稳稳停靠在公主府前,郑朔跟随王伯恩在身后,缓缓走下车,门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借着月光,看清来人后,立即上前逢迎道:“王公子,您可算是来了,快请进去。”说罢,看向站在一旁的郑朔,俯首行礼,试探性询问:“想必…这位便是卫国公府世子?”
郑朔微微颔首,直言道:“正是”。
“二位公子,里边请”,管事确认二人身份过后,快步上前引路,示意他们跟随他进府。
郑朔侧目与王伯恩相看一眼,默契不语,往里走去,此时他们二人心中各有冥思,已然无意观赏府中景色。待越过重重檐阁,亭台水榭,远处富丽堂皇、灯火通明的宫殿建筑群在夜色之中,显得格外炫彩耀眼,行至殿前,管事提醒二人暂且在此等候,随后独行进入殿中请示:“公主,世子来了。”
太平公主闻言,将手中烈酒缓缓放下,衣袖一挥,殿中击磬之音、管弦之乐嘎然而止,众人似是得了命令一般,纷纷行礼后退去。
管事亦随之从殿内退出,行至王伯恩面前,俯首低语:“王公子,公主请您先至偏殿稍等片刻。”不等他回应,便微微侧身,恭顺说道:“世子,公主有请。”
“有劳”,郑朔轻轻点头,提步往前走去。
进入殿内,一派金碧辉煌景象,目之所及,玉石为阶,金檀为梁,水晶为灯,珍珠为帘,范金为柱,极尽奢华。一人身穿正红烟罗凤尾裙,坐于高位,傲然睥睨,正以上位者的姿态,目光凌厉俯视着他。
郑朔神色自若,直视高位者的目光,不卑不亢,上前行礼道:“臣郑朔,参见公主,愿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平公主把玩着手中玉觥,打量着跪拜在殿中之人,戏虐般询问道:“你便是郑朔?”王伯恩曾多次向她举荐此人,今日一见,平淡无奇,不过尔尔。
“正是”
“何事求见于我?”
郑朔直言不讳:“良禽择木而栖,在下择良主而事。”他自是清楚,若非今日他与郑植父子决裂,不和的消息传遍洛阳,有可利用的价值,眼前之人,又岂会在王伯恩屡次推毂不成之下,选择此时召见于他。既然双方各有揣思,何不直言本意,省得再去说些酬酢奉承之语。
听到来人之意,太平公主冷笑一声,故意曲解他所言之事,存心试探一番,放下手中玉觥,缓缓起身,行至郑朔面前,调侃着说道:“倒是有几分姿色,只是这身形清瘦了些。”说罢,便欲伸手触摸他的脸庞。
郑朔面若寒霜,跪坐如松,巍然不动,冷眼相看眼前人,冷问道:“公主筹谋多年,当真愿意,郁郁久居人下?”
“大胆”,太平公主收回手上的动作,脸色一沉,额上的青筋随着呼吸剧烈地跳动着,浑身散发出威严的气息,如今天下已定,太子已立,国朝根基稳固,这人怎敢在此当众挑唆,言此谋逆之语。
郑朔漠视太平公主的愤慨,继续说道:“公主既已知王旭尧囤粮造铁,联合郑氏谋逆,却是隐而不发,知情不报,又是何意?”他知晓她今日召见于他,实则是想试探他的虚实底细,那他便反客为主,亦探索一番她的野心到底有多大。
听罢,太平公主神情越发凝重严肃起来,眼含杀意,定定看着郑朔,他刚刚所言,看似询问口气,却是将她隐匿已久的野心昭然若揭,彰明较著。可她自认薛绍被莫须有的谋逆罪处死之后,这些年假意纵情酒色,荒淫无度,掩饰的极好。他与她素未谋面,究竟是如何得知她底细,懂她企图,又为何教唆王伯恩依附于她?
她对他知之甚少,可他却是对她了然于胸,此人,若是心有异志,便是留他不得。良久,太平公主方从骇然之中恢复常态,感慨道:“世人皆道世子不学无术、胸无点墨,今日一见,我倒觉得是世人愚昧,皆看错你郑朔。”
“公主,过誉了”
太平公主漠然置之,转身返回主座,既然如今,他们二人已然分晓对方意图,自是不必虚与委蛇,遂直截了当问道:“为何是我?”他今日前来直诉,愿侍她为主,可他本是出身名门望族,功勋之家,父亲世袭爵位,泰山位列三师,背靠威望极盛的世家,父族妻族皆依附于太子,若是武皇驾崩,太子顺应天理即位,从龙之功,唾手可得,何需寻她为主。
郑朔慢条斯理解释道:“我与武崇训花神庙冲撞之事,已惹太子不悦,崇文馆侍读,他更是对我百般刁难,太子懦弱无能,心胸狭隘,锱铢必较,不可为良主。”说罢,郑朔轻抬手,正衣冠,正视太平公主,再次俯首行礼道:“臣只侍良主。”
太平公主拿起案桌上的烈酒一饮而尽,揶揄道:“我怎听闻,郑氏祖训,不入朝堂,不涉党争。”
“臣去年寒冬坠湖,昏迷三日,徘徊于死亡边缘,幸得天神庇护,一朝醒来,幡然醒悟,深知人生苦短,岁月无情,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怎可荒废时光,沉湎酒色,碌碌无为。”
太平公主不为所动,继续追问道:“如此说来,你这是要违背祖训?”
“能为主君解忧,谈何违悖?”
“你站起来说说看,如何为我解忧?”
“谢公主”,郑朔缓缓站起,因跪拜过久,双下肢早已麻木不已,唯有强撑着继续说道:“一个月后,臣必定将公主所想看到的,亲手奉上。”
“好,那便一月为期。”她倒要看看,于他而言,她心中所想到底是何,他又如何为他分忧,他又有多大的本事为她分忧?
郑朔轻轻点头示意,随后作揖行礼道:“臣想向公主讨一物件。”
“何物?”太平公主继续低眉饮酒,以此来淹没眼中的诧异,今日她与之交谈,方知他原来是韬光养晦多年,早已深谙时局,通晓天下事,既然耳眼通天,踔绝非凡,究竟是有何物,能得他亲口说出,向她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