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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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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黄昏,空中又开始落雨。天色越来越暗,没有烛光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

杜松子不知道自己在巷口提着灯笼等了多久,直到天完全黑尽他也没见到古决明的身影。

“松子。”柳煦在杜松子身后唤他。

“柳大夫。”杜松子回身应道,视线落在了柳煦拿着粗粮馒头的手上。

“垫垫肚子。”柳煦把馒头塞进他怀里,抬头看向漆黑一片的街道。

杜松子只将馒头塞进随身携带、干净整洁的布袋里,丝毫没有要吃的意思。

柳煦瞥见他这一动作,启唇道:“不想吃吗?”

“姑娘在外忙了一天肯定也没吃饭的,这个留着,给她吃。”杜松子憨憨地笑了笑,语气听上去是那么理所当然。

柳煦闻言没再说话,默默陪着杜松子等候着古决明和李平澜的出现。

无星无月的夜晚分辨不出此时已是什么时辰。

柳煦只觉得自己在巷口已经站了许久,杜松子手中那盏灯笼里的烛火已快要燃烬。

“姑娘!”杜松子一声惊呼将柳煦神飞天外的思绪唤了回来。

她定睛一瞧便看见古决明与李平澜一人撑着根木棍、互相搀扶着缓缓出现在烛火照亮的范围内。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柳煦一边问一边大步跑向古决明,将她背上的竹篓取了下来。

古决明由着柳煦将自己的胳膊架在她肩上,轻声告诉她,自己与李平澜因进入密林深处而找不到出路的经过。

即使只是听者柳煦也不由得后怕,但古决明神色语调一直是平静而温和的,连一丝怕意都听不见。

末了,古决明指了指被杜松子接过的竹篓,面带笑意道:“还好,李大夫和我不负众望、满载而归。”

古决明从山中回来后好几天断断续续都发着低烧,柳煦本想让她喝碗汤药但奈何古决明以“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为由,将柳煦递给她的药转送给了安济坊里的病患。

常言道,医者父母心,这句话用来形容古决明最合适不过。

哪怕古决明不说,柳煦也知道古决明这是舍不得把来之不易的药材用在自己身上。

和同僚商讨完部分严重病患的病情,柳煦穿过已搭有简易竹床的院子来到站在煮着汤药的药房。

“决明。”柳煦跨步进房,走近正向朝灶台里添柴的古决明身边,用手掌贴了贴她的额头。

“清和,我没事。”古决明笑着拿开柳煦覆在自己额头上的手,问,“你们商量出结果了吗?”

柳煦将放在角落处的小竹椅搬至身后坐下,温声跟古决明道:“在新一批药材运来之前,我们一致同意把药多分给有性命之忧的人。”

古决明微微怔然,片刻,她垂眸轻道:“辛苦你了。”

“我只是把你的想法告诉他们而已,改变抉择的是他们,我有什么辛苦的。”柳煦伸手捋顺古决明的乱发,在拂过她的发髻时,视线不由地落在了用来固定发髻的银钗上。

古决明察觉她的停顿,疑惑地抬眸,看向柳煦的眸子。“清和?”

柳煦忙忙收回手,有些歉意地说:“你头上的钗子很好看。”

古决明闻言想碰那支银钗,但瞥见自己满手炉灰只好作罢。“有说下批药材什么时候能到吗?”

“就这几天了,最迟四天后就能到了。”

古决明点点头,启唇说:“秋闱是昨日结束的吧。”

柳煦看向又淅淅沥沥下着雨的窗外,思绪因古决明的话飘往与定州相隔千里的京幾城,好一会儿,她才说:“是呀。”

古决明轻声喃喃,“希望她可以一举中的。”

“你怎么会关心起秋闱一事?莫非……”柳煦看向古决明的眸里带着几分揶揄的笑。

“我有个朋友今年考试。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真的只是我朋友。”

柳煦点点头,也不过多打听关于古决明口中的那位朋友,将话题又绕了回来。“等药材到了,你必须给我喝药啊。”

古决明无奈地看了看双眸里满是担忧的柳煦,拖长音调,似撒娇般地说:“行,都听你的。”

黄昏时分,雨势暂歇。

忙碌一日的古决明在杜松子坚持不懈地劝阻下终于放下手中活计,走到药房门外吐了口浊气。

不知何时安济坊外人声渐渐嘈杂起来,越来越大的谈话声甚至穿过院落传到了药房。

古决明本想出去查看,但想起自己如今还发着低烧便扭头对杜松子道:“松子,麻烦你去看看外面是怎么回事。”

杜松子闻言一刻也没耽搁地跨门而出,他那矫健身姿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拐角处。

随着杜松子离开,药房内外四下无人,一时间只听柴火噼啪作响。

古决明将视线投向天边,静静看着西边天空云散日现,迟来的夕阳斜照在自己身上。

秋季日短,仿佛只有几息时间那似有似无的暖意便消散得无影无踪。古决明回神再看,西边远山上哪有残阳的影子,就连那点余光也快被墨色吞噬。

“古决明。”一声熟悉的人音顷刻间将古决明心里的惆怅一扫而光。

她蓦然回首,只见身穿粗布衣衫的阎客正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向自己走来。

“师父!”古决明开口唤,与此同时她大步朝阎客奔去,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诶,你师父今天才换的衣服啊。”阎客虽这样说,但他并没有推开古决明,相反,他伸出手,像是安抚情绪般,轻轻地拍起古决明的后背。

“师父!师父!”古决明又唤。

阎客似乎笑了笑,“行了,你师父在这呢,跑不掉。”

古决明静静地抱了阎客好一阵,直到她觉得自己如今赖在师父怀里有些说不过去时,她才放开手,站起身来。

“宁馨儿呢?”古决明问。

“把她送回京幾城了,让老王照顾着的。”

看见古决明憔悴的样子让阎客忍不住心疼。他回顾前些年古决明跟着自己行医看诊时,她的面色哪像现在这般憔悴过。

“师父,你来了我心就定了。”古决明不知阎客此时的思绪,却仿佛与他心灵相通般脱口而出道。

阎客没有接话,只是抬手贴上她的额头,略显无奈地对古决明说:“你该喝药了。”

“嗯,我该喝药了。”

阎客带来的一车药材解决了安济坊的燃眉之急,而古决明也彻底安下心来。

服下一剂中药,古决明在阎客带来的帐篷里裹着自己前几年的干净旧衣昏昏沉沉地渐渐睡去。

待古决明一觉睡醒,帐篷外的天已经大亮。她翻身坐起,下意识看向枕边昨日放着银钗的地方。

古决明在衣袍上擦完手,这才把银钗拿起,簪在了头上。

“哟,醒了。”

刚踏入安济坊,古决明便撞见阎客在院中替人把脉。

不知是因为梅雨季节终于过去亦或只是因为别处的乌云还没吹来,今日竟是阳光明媚的天气。

“师父。”古决明小跑近阎客身边,像小孩般唤道。

阎客把完脉,宛如变戏法地从怀里拿出一个紫薯饼,伸手递给了古决明。“感觉怎么样?”

“师父出手……”

“打住,别拍你师父的马屁。”阎客语罢,转身就走,留给古决明一道极为潇洒的背影。

有阎客的帮衬落在所有医官肩上的担子无疑全减轻了一半。

自那日天空放晴,定州便再没下雨。经过几天调理,古决明的病也好得七七八八。

黄昏之时,在院里忙碌一日的古决明出现在药房门口——夕阳将她的身影拉得纤长。

李平澜察觉到光线变化,抬头望向门口,见来人是古决明,忙问:“是不是药都喝完了?”

古决明迈步进房,声音温和道:“没有。你在这守了一天,我想来替替你。”

李平澜看着古决明步伐轻盈地走向自己,下意识将放在角落里的竹凳递给她。“没事,我不累。”

古决明接过竹凳,在李平澜不远处坐下。她拿过另一柄靠在灶台旁的火钳,轻声说:“他们都在吃饭,李大夫也去吧。”

李平澜指了指放在竹篓里的粗粮馒头,温声对古决明说:“我吃这个就行。”

古决明静静看了李平澜片刻,启唇道:“李大夫是不是有心事?”

“没……”李平澜下意识矢口否认,但对上古决明那双清澈的眼眸,埋藏在心中的疑问终是问出口来,“我只是在想阎大夫为何愿意把自己摸索十几载的药方告诉我们,明明你才是他的徒儿。”

古决明闻言异常轻快地笑了笑,好一会儿她才压下眼底涟漪,认真回道:“你只当我师父在行善积德吧。”

日落山水静,雨过江潮平。

夜色深沉时,安济坊外却响起了阵阵马蹄声。

古决明本就睡在离大门处不远的地方,她听见响动虽不知外面出了何事,但她依旧裹上披风、拿起放在枕边的银钗弯腰出了帐篷。

今夜无星无月,离开烛火的照射范围内,所看见的只有漆黑一片。

古决明轻轻走到大门外,向巷口望去,只见数十盏灯笼像鬼火般向自己靠近。

“是从京畿来的吗?”古决明一边出声问一边攥紧了手中的银钗。

一息、两息……无人应答,那数十盏灯笼却步步逼近安济坊门口。

定州的夜仿佛被这一巷的马蹄声填满,而古决明的心也随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提到了嗓子眼。

马蹄声止,仿佛之前的喧闹只是古决明的错觉。

“是从京畿来的吗?”

古决明又启唇问。

依旧无人回应。

“叮叮当”——

有人翻身下马,迈着极快的步伐向古决明走来。

古决明心头有惧,本想转身躲回安济坊内,还没来得及动作那人却在离她不远处停下脚步。

刹那间,云散见月,算不得明亮的月光如水般洒在了那人身上。

古决明借着月光定睛一看,悬在嗓子眼的心立即落回原处。

“卞夏!”她下意识唤出那人姓名。

与此同时,古决明急匆匆走下台阶,宛如一只注定要歇在那人怀里的蝶飞奔进卞夏的怀抱中。

古决明紧紧抱住眼前的人,贪婪地闻着那人身上的皂角香。

待理智回笼,古决明亡羊补牢地看了看跟在卞夏身后的人,见来人全是卞夏亲信,她不由在心中感叹一声还好,没有给卞夏惹麻烦。

“你刚才怎么不回应我?”古决明趴在卞夏的肩头,闷闷地说。

“怕是幻梦。”

卞夏眼睫轻颤——被古决明拥进怀里的那瞬间,卞夏才找回了作为人的三魂六魄。

即使卞夏只说了这么句没头没尾的话,可古决明便明白卞夏这些日子在京幾城里过得并不舒心。

自己离开时东西两厂已闹到势同水火、不可挽回之境,再加上今年秋闱全权由西厂负责,而本就和东厂串通一气的锦衣卫更不可能在此时对西厂出手相助,压在卞夏肩上的担子可想该有多重。

或许是四周太寂静,以至于古决明听清了卞夏心脏跳动的声音——咚、咚、咚——声声如鼓。

古决明微微直起身子,伸手替他捋顺了被风吹乱的碎发,她看着卞夏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眸,无比认真道:“卞夏,这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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