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寻剑·守剑
我是爱剑识剑之人。就去年光景,我才刚刚结束与阿哥的寻剑之旅。
剑道,始于春秋,成于战国。铸剑顺应天时,三龙调合;又引入“神性”,更甚者,要以铸剑师的血肉乃至生命喂剑。越王勾践请欧治子铸五大盖世名剑,铸“鱼肠”剑时,赤堇山裂开,现出锡矿;铸“湛卢”剑时,耶溪乾涸,露出铜矿。这,便是剑气。
前年中,江湖传说,湛卢剑重出于钱塘郡,据说落入宦官甄氏的后人手中。要说那甄氏既为宦官,又怎会有后人?一说是他收养的,又一说是他入宫之前留下的血脉。
这些,都是我偷听阿哥与他的朋友谈话得知的。阿哥生平三大爱:交友,吟诗,舞剑。湛卢剑号称“诸侯之剑”,为五剑之首。从得知它重新出世的那一刻起,阿哥就心潮澎湃,寤寐思之,用他对朋友的话来说:“即便得不到,看一眼也是好的。”
阿哥决意寻访钱塘甄氏,且带着我这个小扇坠儿去开开眼界。这自然不是一件易事,可阿哥这样对阿爹阿娘说:“小英自小跟着我,本就与其他女孩儿不同。这一趟让她走过,回来便可收心嫁人了。至于我,说不定这一路会遇到什么缘分。。”
他这一招可喂到阿爹阿娘心窝子里了,阿爹阿娘的一大心病就是阿哥的婚事,阿哥虽为男子,议亲的事情相对不急。可自打他的冠礼以来,本城乃至临城的闺秀不知说了多少家,他愣是没有一个喜欢的,把阿爹阿娘都急坏了。
就这样,我与阿哥从邯郸向钱塘郡出发。先坐船自牛首水向东汇入漳河,至荆州,转陆路行至大江口,再乘船沿江而下,直到扬州。
扬州景致,与我自小长大的冀州大有出入。早听闻此处水土丰盈,得天独厚,我与阿哥一路车船行来,只见触目之处沃野平畴,杨柳飞烟,莺音轻软;集市之上,人声鼎沸,车轴相撞,有卖艺的,有卖物的。我顶爱他们此处的铜镜,纹饰精美之极;阿哥则爱上了这里的玉器,将那玉蝶、玉璧、辟邪买了一堆,最后将我那轿子堆得半轿都是,我索性下轿来,新买了一匹小红马,与阿哥并辔而行。
骑马又走了约莫一月,终于来到钱塘境内。这时春意已去,倏而初夏,衣裳渐薄,阿哥不许我再骑在马上,我只好又坐回轿内,闷不过的时候,我就掀开轿帘朝外打量,若见到差不多年龄的女子,往往搭讪几句,如此还结识了几个新朋友。
那天我照例掀帘乱看时,一下被我发现路边草丛里蹲着一个身影,淡粉衣衫,葱绿长裙,身段苗条,分明是个妙龄女子。她伏在那里不动,我越瞧越是不对,急令马夫停轿,对骑马在旁边的阿哥说:“阿哥,你去瞧瞧,那边有个女子。”
阿哥骑在马上,顺我的示意望去,迟疑了一下。我心知他瞧那女子蹲在路旁,生怕是在行什么不便之事。可若是那事,时间也已太久。我等不及,自行下了轿,向路边草丛中走去。
走近了,我看清那是个年纪在十七八岁上下的女子,瓜子脸儿,秀美文弱,只是紧紧蹙着眉、闭着眼,似在忍受某种痛苦。
我轻轻唤:“姐姐,你怎么了?”
她闻声,抬头看我一眼,两簇眼泪掉下来:“我好像扭了脚。”
我查看她紧紧捂住的右脚踝,果然高高肿起,听她说道:“谁知这路边竟有个坑,我一脚踩空,就疼得再也走不了了——这可如何是好,我家人还等着我买米买盐回去。”她身边放着一个藤条筐子,里面果然尽是稻米盐巴之物,看起来还颇重。
这时阿哥也已下马走过来。我心直口快地说:“姐姐怎么一个人背这么重的东西,难怪会崴了脚,这日头又毒,怎么不雇一辆车?”
阿哥瞪我一眼,我才发现自己又犯了欠思量的毛病。这也不是第一回了,我从小于衣食无忧中长大,行事便常常忘了要考虑“钱”这个字。话已出口,无法收回,我又愧又臊,决意要将这个漂亮姐姐送回家去,便说:“姐姐,你坐我的轿子回家,好不好?”
那女子抬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轿子,及至看到阿哥时,我见她脸上明显震动了一下,双颊一红,缓缓点了点头。
“姐姐芳名?家住何处?”
“我……我姓贾,单名一个‘珠’字。就住在前面往东的村子里。”
“贾姐姐,你可站得起来,上得了轿吗?”贾姐姐被我搀扶着,勉力站起,尝试想走,可趔趄了一下,再次摔倒在地上,疼得梨花带雨。
我正无法可想,旁边的阿哥说道:“你拿好她的藤筐。”然后便不由分说地抱起贾姐姐,几个大步走到轿前,马夫掀起轿帘,阿哥温柔地将贾姐姐放到座位上。
贾姐姐坐定了,我瞧她一脸娇羞,心想这贾姐姐性情同我不若,仿佛更加拘谨一些,以后对她说话,还得稳重些好。不过这轿中一半是阿哥的玉器,一半坐了贾姐姐,让我坐哪里好呢?
阿哥从轿后牵过我新买的小红马,说:“上马。”
我噘了噘嘴:“不是说穿得太少,不许我骑马的吗?怎么这会子又许了。”
“少废话。”阿哥说着,便让马夫起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