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阿哥已经恢复了神情自若,转身对贾姐姐道:“我们自不会见怪,真真假假,又何止这一处?”
他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出口,贾姐姐与贾真却一齐变了脸色,脱口而出:“你此话何意?”
阿哥不慌不忙地从怀内掏出一样东西,在灯下一扬,说道:“真真假假,你们自己最清楚。”我和贾姐姐、贾真一齐看去时,只见阿哥手里的,是一条白色镶金腰带,绣工精美,带头上绣着一个“甄”字。
贾真沉声问:“这东西你从何处得来?”
阿哥指了指院子:“百密必有一疏,谁承想系犁头的带子上,居然绣着钱塘甄府的姓氏?”
他话音刚落,随着我的一声惊呼,贾真已经持着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一柄剑,“叮叮当当”,与阿哥交手起来。两人互递了十来招,突然一齐顿住,似有默契地望了望我和贾姐姐,哦不,甄姐姐,先后向院子里跃去。
我急忙追到院子里,只见阿哥与那甄真缠斗在一起,两人一般纤长身材,朗如清月,翩若游龙,好看之至。甄真又一跃上了墙头,阿哥就在院子里绕着他疾走,待要跃上之时,却不妨甄真抢先跃下,一挽剑花,直冲阿哥面门而来。
阿哥的轻功好生了得,跃在半空中,居然能够改变路线,向一边漂移而去,只是如此一来,那甄真就失了目标,直往地面上撞去。他不慌不忙,以剑尖一点地面,与阿哥同步旋身,齐齐落于地面。
打斗至此,连我也看出了双方未见杀气,于是好整以暇地接着观赏。渐渐地,尽是甄真呈攻势,阿哥守,却并不被动,仿佛是特意瞧那甄真的路数。甄真的剑招比阿哥凌厉,剑气也格外逼人,破空处嗤嗤有声,几度将阿哥衣角斩破。
甄真瞧见了阿哥的一个破绽,毫不犹豫地持剑刺来,却不知那破绽是阿哥有意为之,瞬时闪到一旁,再在甄真扑过来的肩膀上推了一把,甄真就踉踉跄跄地几乎跌倒,还好最后时刻阿哥一把拎住他的衣领,生生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甄真回过头,一张俊脸上又羞又恼,不仅不感激阿哥救他没摔个嘴啃泥,反而恩将仇报,全力向阿哥剑上砍去。这将剑当刀使,原是剑家大忌,粗鄙之极,可甄真这一挥剑,连个声响都没有,无声无息地,只见阿哥手中的宝剑瞬时就短了一截。
阿哥手中的青铜宝剑,名“穿云剑”,是邯郸名师所铸,其坚如石,其韧如丝,可在甄真的这柄剑之前,却如断发削泥一般。只见阿哥手持断剑,面色却丝毫未见恼,反而又惊又喜,不可思议地问道:“这便是——湛卢剑?”
甄真缓缓站直,不发一言,可脸上倨傲神情已说明一切。阿哥激动难耐,说道:“可否,容我细看一下?”
甄真思量一下,并未拒绝,将手中湛卢剑合入剑柄,交给阿哥。阿哥迎着月光,将宝剑轻轻拉出,满腹虔诚地细看。宝剑在月光之下,似有龙鸣之声;剑脊微黄,剑刃泛白,双色插心;稍迟,一团光华闪出,剑已离鞘,阿哥持剑挥洒,将寒枝剑法的一十二招逐一使出。这一番真个是行云流水,畅快淋漓,及至阿哥眼泛满足的泪光,将湛卢剑重新入鞘、交还至甄真手中,我亦在月光下欣慰而笑——我与阿哥的这一趟远征,终不虚此行。
甄真接过湛卢剑,也看到了阿哥眼中的泪光,了解了阿哥的心意,消了疑心,心中感动,忍不住望着阿哥说:“你这人很好。”
阿哥笑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问道:“你姐弟俩匿名避到此处,想必就是为了此剑?”
甄真点头,叹息道:“我甄氏守护湛卢剑,至今已有七代,未曾想到我这一代,消息不慎走漏出去,只怕未能再护得宝剑周全了。”
阿哥沉吟道:“你莫急,待我想想,有没有什么法子。”说着,我们三人又回到厅堂里,只见甄姐姐在这里急得坐立难安,抬头望定阿哥问道:“你没事吧?”
她话一出口,厅堂里的四个人都觉得不对劲——只因她这一句,明明该先问她的亲兄弟才是。甄姐姐也反应过来,脸儿腾地涨红,期期艾艾地解释道:“我知道……那湛卢剑十分厉害,只怕甄真不慎铸成大错,再难挽回……”
阿哥温尔一笑,为甄姐姐化除尴尬:“我没事,甄公子也没事,他方才许我使了一回湛卢剑,真正好剑也!”说罢,他看着甄真与甄姐姐,诚恳地说道:“我方才仔细想了想,唯有这个法子——你姐弟二人如今不可再待在钱塘了,不如你们就此南下,过了钱塘江,就是东瓯国地界,那里一定无人认识你们。我和小英明日陪你们一同上路,到东瓯国置一处宅子,方方面面打点好了再走。”
阿哥的这个法子真是好,我听得频频点头。甄姐姐却使劲摇头:“这如何使得?置宅安家,何等大的花费,怎可让公子破费?”
阿哥笑道:“姑娘不必与我客气,既相逢,就是缘分。况且你们是湛卢剑的传人,秦某能够结识,实乃三生有幸。”
甄姐姐还欲推辞,甄真在旁说道:“阿姐,我看秦公子并非看重钱财之人,我们莫若就受了他的好意,他日记住这番恩情别忘也就是了。”
阿哥又拍拍甄真的肩膀,笑道:“痛快!甄公子这才是痛快人!只是恩情不恩情的,以后也休要再提了。”
如是一夜安睡,第二天一早,甄氏姐弟就收拾了细软,甄姐姐抱着湛卢剑坐在轿内,我与阿哥共乘一骑,甄真骑了我的小红马,一起向南而去。进了东瓯国,选了一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宅院,我与阿哥一路来,盘缠早已花得七七八八,阿哥又将那半轿子玉器逐一典当出去,才付清了宅院的款子。我们又住了三日,与甄氏姐弟白日打扫舞剑,夜晚秉烛酒话,好不潇洒快活!第四日头上,我与阿哥和甄氏姐弟依依惜别,相约来年再见。那甄姐姐看着阿哥离开,想要忍眼泪又如何忍得住,真个是哭得我见犹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