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石榴在熏笼外发出细细的鼾声。我摸着自己的心口,逼迫自己想清楚在合欢镜里看到项扶苏这件事。
我对项扶苏,到底是什么感觉?首先必须承认,我对他的感觉和对旁人不同,具体表现在:一,看到他会特别高兴;二,看不到他会有点失望。
这就是传说中的“喜欢”吗?我从未喜欢过男子,也不能确定。但我常听人说起,喜欢,大约就是怀春;怀春,就要动情;动情,就是想和对方有点亲密接触。
这一点我可以发誓:我没有。起码到目前为止没有。
那我就不是喜欢他。但是为什么又会想见到他呢?我在脑海中回想他的模样:剑眉、星目、高鼻、薄而坚毅的嘴唇。脸同我的差不多白,但没有我的皮肤细腻,所以不是那样有光泽,不过这样似乎更好。
我想到这里,有些恍然大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想见到他,因为他长得好看啊!
但只是想看,没有想摸,没有想碰,更没有想啥啥啥的,肯定不是喜欢。
我终于放下心来,放松地用丝被裹住自己,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继而又想到了一个关键点。
我想和项扶苏多走动,除了爱看他秀色可餐之外,其实还有一个隐秘的原因。因为满邯郸的人基本上都知道的秘密:他不行。
美貌,且安全。简直是男闺蜜的完美选择。我就是想找他做闺蜜,而已。
我想通了重要问题,那一夜睡得格外香甜。
王可那一关,虽有阿爹阿娘替我正式回了媒人,可终究还是得我自己过。
第二天采早桑回来,他在众人前对我说:“小英,你留一留,我有话同你说。”
阿嫂姑娘们见他这样,喝彩的喝彩,嬉笑的嬉笑。唯有小邑是知情的,半是担忧半是同情地看看王可、看看我。
即使王可不找我,我今日原本也是打算找他好好谈谈的。我对小邑说:“你先走吧。”
人群走了。我和王可隔了一个人身的距离,前后走着。前方的姑娘大嫂们时不时回头打量我们,嬉笑不断。我想这样不行,得找个清净地方,和王可一次彻底说清楚。
我把王可领到阿哥小秦府的旁边。这里离桑园不远,在邯郸城地处偏僻,可阿哥当初看中它风景宜人,有一面湖水,湖本无名,阿哥为它取名“雁回湖”,又围湖打造了好些景致。
雁回湖上,雁尚未归,湖水涟涟,像是我此刻发颤的心底。我心里千回百转的,实不知从何说起,还好王可先开了口:“我听说,前些日子你离家出走了?”
这下提醒了我,我赶紧说:“我去素鳞泉了。”
王可自然也知道素鳞泉的传说,眼睛一亮,问:“你看见了?”
我点点头,艰难地说:“王可哥,我俩注定无缘,你还是把我忘了吧。”我心里暗暗觉得自己卑鄙,明明是自己的心思,却往素鳞泉的头上推。
果然,王可眼里的光芒随着我的这句话一下子熄灭了,片刻,挣扎着说:“那些……原也信不得。”
我不说话,看着眼前的王可。他明明失望之极,却还试图掩饰,装出一副镇定倔强的样子,在那张少年脸上,看着让人好生酸楚。他也不过大我两岁,胡须还是淡色的,鬓角方方,浓眉大眼。其实若是从外貌上说来,与我颇为相配,站在一起应当是养眼的一对小两口儿。
可我从小在阿哥身边长大,同龄的男娃儿,我真嫌稚嫩。
我摇头,轻轻地说:“王可哥,真是对你不住。”万语千言,尽在于此,我想他该听懂了。
他果然听懂了,一张少年脸像是瞬间萎黄,眼圈一红,又强行刹住。到底也不过是十七岁的少年,那倔强又经得起几多拆穿。他再开口时,话语深深:“小英,我知你不欢喜我。可你今后,再也遇不到如我这般欢喜你的人,你知不知?”
我拼命点头。想想自己这般忘恩负义地伤了王可,又想想自己前面的情路还不知几多艰辛,一时间不由得悲从中来,泪如雨下,在眼泪中但听得王可说:“我现在转身走了,走了以后,就再不回来了,再也不会同从前那般照顾你了,你可听清楚了?”
我捂住脸,点头,透过泪眼朦胧,看到王可捏紧了拳头,转身去了。
我坐在雁回湖边,哭一回,想一回,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内,我的心思从王可,到秦菀,到美人姐姐,又到项扶苏。
项扶苏。项扶苏。最烦的就是这个人。我捧着脑袋,想把他的音容笑貌从我的脑子里赶走,站起来冲着雁回湖的湖水大叫一声:“项扶苏!谁准你跑到镜子里去的!”
“我跑到什么镜子里去了?”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我扭头一看,项扶苏优哉游哉地站在我后面几米处的地方,这一下可是惊得我魂飞魄散,脚下一滑,踩在一片带泥的草皮上,踉跄了几下,一头栽进了雁回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