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陪着秦菀往京城最大的琴行去。京城果然不一样,琴、筝、瑟、柱;五弦、七弦、十弦;西域的胡琴,匈奴的马头琴、罗马的鲁特琴……琳琅满目,一应俱全。秦菀就如鱼儿入了水,流连忘返,一转眼就是半天过去。
秦菀看了一眼滴漏,突然惊叫:“午时了!薛品还在醉仙阁里等着我们呢!”
“什么?”我问:“你什么时候和他约的?”
秦菀拉起我:“快走快走,好在距离不远,都在市中心,上车就到。”
我挣扎着:“你怎么又不打招呼就出卖我?”
秦菀:“我出卖你啥了?不就是吃一顿饭吗?醉仙阁是京城最有名的酒肆,琴圣嵇康都在那儿喝醉过,来京城岂可不去一次?”
到了醉仙阁,薛品果然已经在二楼的雅室里等。经过昨晚,我再见他难免有些尴尬,秦菀倒是大大方方:“不好意思,来晚了。你也到了不久吧?”
薛品:“我到了一个时辰了,这醉仙阁的雅室抢手,不早到怕没了。”
秦菀打趣他:“堂堂郡守,连个雅室都订不到?”
薛品:“京城里一片叶子飘下来,砸中四个五品官,小小郡守算得了什么。”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倒是不冷场。我在旁边坐了一会儿,也想开了——从头到尾捣鬼的都不是我,死缠烂打的也不是我,凭什么我是最难受的一个?
我既然想开了,就也坦然吃喝起来。醉仙阁的菜品着实美味,我老实不客气地把薛品布到我面前的菜都一一吃掉。
这时,薛品透过窗户向下瞥了一眼,惊喜地说:“他们几个怎么来了!”
“谁呀?”秦菀好奇地问,伸了脑袋去看,奈何她坐得离窗最远。我主要顾着吃,也随意看了一眼——一群穿着玄底镶红官袍的人,正在楼下大门口预备进门。
薛品说:“好几位官场上的故友,没想到他们都在京中!两位妹妹请坐,待我去打个招呼就来。”
薛品忙着应酬去了,我和秦菀反而更加自在,别吃边谈笑着,一楼表演的丝弦声、三楼游戏的喧闹声隐隐透过来,春日融融,我们在这一刻才真正感受到了京城的繁华。
雅室的门突然被推开,薛品笑吟吟地边进来边说:“两位妹妹,这有位大人也是邯郸人氏,我来为你们引见引见。”
我还在忙着埋头苦吃,直到秦菀用胳膊肘撞了我一下,才抬起头来,立刻满身鲜血都从胃里涌到脑子里。薛品身旁的人,居然是——项扶苏。
项扶苏的表情和我同样意外,双眸闪亮,紧盯住我。薛品在项扶苏前侧,没看见他的表情,只顾着介绍我和秦菀:“项兄,这是秦大人府上的两位小姐。”
项扶苏将视线从我脸上移开,彬彬有礼地对薛品说:“项某不才,与两位小姐认识。”
薛品一拍脑袋:“正是!都是邯郸人,想必你们早已认识。我一时糊涂了。”
项扶苏的视线移到秦菀身上,做了个揖,说:“想必秦大小姐,就是你方才所说的未婚妻子了?恭喜恭喜。”
薛品瞥我一眼,微微一笑,简单地回答:“非也。”
他这“非也”两个字一出口,项扶苏的面色陡变。我急得脱口而出:“薛品,你不要乱说!”
薛品见我脸都急得涨红了,也就不再说下去,请项扶苏入座。只见项扶苏坐下之后,眉头越蹙越紧,脸上阴云密布,这不正常的脸色连薛品都注意到了,问道:“项兄,可是有何事不妥吗?”
项扶苏欲言又止,终于勉强一笑,拿起酒杯,对薛品举了一下。薛品刚刚放下酒杯,项扶苏又追问:“薛兄方才说,未婚妻不是秦大小姐,难道是秦二小姐吗?”
薛品是何等的聪明人,听了这个问题,隐约有了猜测,不答反问道:“项兄这难道二字,所为何来?薛某未婚,小英未嫁,两家既为世交,岂非顺理成章,谈何难道二字?”
“好一个顺理成章。”项扶苏冷笑道,却不是对薛品,而是对我说的。我在旁边急得无可无不可,又怕项扶苏误会,又不好直接薄了薛品的面子,躲在薛品背后对项扶苏一个劲地比划,又是摇头摆手,又是用唇语反复说“误会,误会”。
项扶苏冷着脸,也不知看懂了我的唇语没有。我只好放弃,默数他喝酒的杯数:一杯,两杯,三杯。三杯喝完,他放下酒杯,站起来,对薛品一拱手,吐出两个字:“告辞!”
薛品也只回答了两个字:“不送!”
项扶苏转身就出了雅室,我被他俩这过于干净利落的来回惊呆了,完全反应不过来,在原地又坐了片刻,雅室门突然又开了,项扶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还不走?”
我就是再弱智也想得到:这个问题不是问薛品的,不是问秦菀的,只能是问我的。于是站起来灰溜溜地对薛品赔笑道:“那个……我先走一步,你们慢用……慢用。”然后在薛品意味深长的视线中和秦菀啼笑皆非的视线中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