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第一个惊呼出声的人是我,因为连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一段。这样说来,那大胖小子竟不是项扶苏的儿子?我正要插嘴,被阿娘又用力捏了捏手,闭上嘴,继续听项扶苏说。
“老师说,那人是京城里一个不入流的商贾,绝不可能将赵莹嫁给他,求我娶了赵莹——那是老师第一次求我。婚姻大事,我虽然为难,但还是没有应允。而且当时我想,老师一向宠爱赵莹,这事多半也犟不过她,最后还是会同意她嫁给孩子的生父。谁知道,几日之后,老师又找到我,再一次央求,还说赵莹也是这个意思,不愿嫁给那人,除非嫁我,否则唯有死路一条。”
“当时,赵莹并未出面,老师要跪下来恳求我,被我拉住。我想,师恩如山,大不了赔上我这一世的男女之情,当做给老师的报答,也就是了。于是,我点头应允了。”
“就这样,我娶了赵莹。不久之后,章儿出生。事已至此,我想就和他们母子好好过日子。章儿十分聪明可爱,可赵莹却……”
他没有说下去,我却明白,赵莹那样娇纵跋扈的日子,和她当夫妻不容易。只听项扶苏继续说道:“我们相处得不算愉快,如是又过了一年,却又出了件大事。”
我和阿爹、阿娘、秦菀的耳朵都竖起来了。
“赵莹又有了身孕。”
我听了这句,心头涌起一股苦涩。原来项扶苏除了那大胖小子,还有个孩子。
“当初,我因为赵莹有了身孕而与她成婚,如今,也因为她有了身孕,而必须与她和离。”
嗯?这句话什么意思?
“因为……我们当时,还未曾圆过房。”
项扶苏这句话一出,第一个震惊出声的不是我,而是阿娘:“什么?你的意思说,第二个又不是你的?”
我听着阿娘的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就生出了一种喜感,只觉得脑补此刻项扶苏的脑袋顶上绿油油啊,绿油油。
项扶苏突然有些扭捏:“我总觉得,感情还是要慢慢培养……谁承想……总之那赵莹也是个爽快人,当场就向老师承认,朱儿的父亲就是章儿的生父,他们一直没断了联系。事情到了那个地步,老师也只能让我们和离,让赵莹与那商人成了亲。”
“我与赵莹和离之后,就搬出了侯府,本想就此回乡,可恩师却举荐我当了功曹史。那一年今上封赏诸侯,恩师是用赵莹被封县主的机会换了我这个功曹史的封官,他说这是赵家欠我的,赵莹却因此对我怀恨在心。”
项扶苏的故事讲完了。阿爹阿娘陷入沉默。我的心里很不好受。他受了这么多委屈,虽然最后得了个官,可以他当年探花郎的才学,又何止于一个小小功曹史!还有那赵莹,如此任性跋扈,直到现在,项扶苏还背负着她造的“不行”的谣言,既没圆房,何来的行不行!
阿爹终于开口:“如此说来,你与此女和离不算坏事。”阿爹一向谨口慎言,话说到这里,已说明对赵莹之人品十分鄙视。
阿爹又问:“你方才说,菀儿此次的流言,与此女有关?”
项扶苏点头:“不错,昨日被小英查出,此事正是此女背后一手操纵。”
我将昨日偶然间在琴坊认出赵莹的手、一路跟踪她到赵府的事说了一遍。
阿爹阿娘听完大为震惊,阿爹说:“此女竟如此心狠手辣!只是不知此事赵侯是否知情?”
项扶苏摇头:“据我对老师的了解,此事应是赵莹背着他所为。我今日就会去拜见老师,将此事告知于他,他定会管教赵莹。”
阿娘问:“可是,赵莹又是如何得知你与小英的事呢?”
项扶苏答:“此事亦是我心中所惑。要查也容易,我这次入京,统共只带了两三名家丁,必是他们之中有人是赵莹的耳目,一查便知。”
阿娘又问:“她已经改嫁他人,还如此监视你、嫉恨小英,又所为何来呢?莫非是对你还有余情?”
项扶苏答:“余情说不上。她如今的夫婿,是她打小青梅竹马的爱人。可惜当初我不知情,只是听从老师的安排与她成亲,否则君子不夺人之所爱。如今他俩算是再续前缘,对我哪还有什么余情。只是她这人从小被宠坏了,我与她和离之时,对她不甚客气,后来又占了她县主的光荣,她想必对我怀恨在心,决意斩尽杀绝。”
“岂有此理。”阿爹阿娘异口同声。
项扶苏说完了,空气暂时安静。良久,阿爹说:“前因后果既已言明,此事不是项大人之过。”
我心里刚刚一松,只听阿爹又说:“不过,你和小英的亲事,还要从长计议。”
阿爹用一个坚决的手势,拦住了预备说话的我和项扶苏,说道:“同情你是一回事,要将小英嫁给你是另一回事。你人品才华都没得挑,可为人夫婿,却不是个好选择,我这样说,希望你能理解。”
项扶苏低下头:“我理解。”
阿爹说:“你先回去吧。但我要你一句话——在你解决赵莹的事情之前,不要再与小英见面。”
我立刻出声抗议,阿爹却置若罔闻,阿娘紧紧攥着我的手。
项扶苏行揖礼,郑重地说:“请秦世伯放心。”
阿爹送他出门,阿娘扣住了我在内堂不许跟着,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眼圈儿一红,但拼命忍住了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信他会为了我们的未来去努力,我也有我的仗要打。
阿娘将我带回主屋,细细盘问:“你给阿娘从头交代,你和项扶苏到底是怎么回事?”
房门轻轻一响,是秦菀也跟进来了。她关上门,在我身边坐下,拍了拍我的大腿,才将手收回自己腿上放好。
阿娘显然看见了秦菀拍我,眼神一暖,说:“你只管如实说,此处都是女子,一个是你的亲娘,一个是你的亲姐姐,没有不为你着想的。”
我于是从采桑偶遇项扶苏,到娲皇宫再遇、素鳞泉合欢镜、马球遇险、秋典领舞到京城重逢全数说了,唯一隐瞒的是我十三岁就对他一见钟情,以及在京城记里鼓车里的吻。
我说完了,阿娘目瞪口呆,焦急地捶地:“原来有这许多事!这岂不是生根了吗?”
我知道,她的意思是怕我对项扶苏“情根深种”,就凑过去搂着她说:“阿娘,项扶苏有什么不好?他虽大我几岁,也算不得很老,官位也不小,再说他那品貌……阿娘你也是女子……”
阿娘抚着我的手说:“阿娘当然懂,项扶苏是个能迷住女人的男子,大概也是个好情郎。可是做你的夫婿,阿爹阿娘却不得不三思。你可知道这成婚成家,最重要的是一个词——顺心。做夫妻是一辈子的事,要顺心,最关键的就是一个简单。项扶苏这个人,虽无过,却太不简单。”
我听得懂阿娘的意思,却不愿她这样说项扶苏,就说:“他会找他老师解决这件事的,再说,无论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和他一起承担。只要我们两不离心,旁的都是小事。”
阿娘叹息:“你还年轻,哪里懂得‘有情最怕柴米磨’得道理。想当初我在闺中时,有个打小的好友,我俩同时议亲,她挑了个英俊小生,我却选了你阿爹……”
我忍不住插嘴:“阿娘,你的意思是,阿爹不是英俊小生?”
秦菀在旁边“扑哧”笑出了声,阿娘也忍不住莞尔,轻打了我一下,说:“调皮!”
阿娘接着说:“你阿爹当年,确实算不上风流倜傥,不过我认他是个好人,且对我真心实意。还有一点,他家中情况简单。倒是我那个嫁了英俊小生的好友,自此进了五房的大家,又是嫡出庶出,又是继母继弟,再没有一天省心日子,当初的柔情蜜意,也很快消磨在日常琐事计较之中。我去年回娘家探亲时与她见过一面,吐不完的苦水烦心啊!”
阿娘说完了,又对我说:“你若是嫁给项扶苏,还未进门,就是这么一个恶毒的前妻、高位的前岳父大人,还有两个虽无血缘、到底在项扶苏名下的孩子,你打小性情单纯,怎样面对这些?阿娘不由得不担心。”
我俯进阿娘怀里,说:“阿娘,你说的,我都懂。可我如今若是不嫁给项扶苏,怕是活不下去。”
阿娘搂住我,深深叹了口气。
秦菀在旁边说:“阿娘,我看现下且也不必逼小英表态,不如待看项扶苏如何处置收尾此事,也看得出他到底是不是个值得托付之人。”
阿娘又叹了口气,说:“菀儿说得对,咱们静观其变。倒是阿盈那边,少不得要让她不痛快了。品儿真是极好的,怪小英没福气。”
阿盈是薛大娘的闺名。我听着阿娘的话,想起薛品说的那句“你早晚会喜欢上我的”,不得不承认他不做书呆子的时候,确实也有动人之处。
不过人和人都是一个缘分。
秦菀说:“薛家倒也不必那么早回了吧,万一项扶苏这边不成……”
阿娘坚决地摇头:“如此吊着对方,若是对旁人可以,对阿盈和品儿却不行。须得尽早对他们交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