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帝书

繁体版 简体版
看帝书 > 罗敷传之陌上三别 > 第86章 第 86 章

第86章 第 86 章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我又仔细看了看朱儿的脸色,这样近看,不只是苍白,白里还带着一份铅灰色。我心中突然一凛,像被猛抽了一鞭子,心脏一下子揪起来,一个不详的念头浮上心头。

我没敢再去验证,从床上直跳起来,看向赵莹。

她一直坐在酒案旁边观察我,见我跳起来,知道我已经觉察了事实,居然哈哈大笑起来。

“等着你呢,”她说:“你进来前脚刚咽的气。我的乖朱儿,我嘱咐了,让她的魂魄缠着你,让你不得好死。”

“你是说朱儿……”我颤抖着:“死了?”

赵莹不回答了,转过头命侍女倒酒,一杯又一杯,发狠地喝着。

我再次扭回头,双手直哆嗦,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震惊和不忍。我将食指放在朱儿的人中上——没有鼻息;又摸到朱儿的手腕——没有脉搏。

拉起朱儿手腕的时候,我才发现她骨瘦如柴,小小的身体在一件中衣里,空荡荡的。我越想越害怕,索性掀开被子,将她的中衣掀起一角,里面肋骨瘦得直凸出来,前心贴着后背,小肚子整个凹陷下去,腹股沟高高凸起。

我重新给朱儿拉好衣服、盖好被子,泪如雨下。我知道她是得了什么病、怎么死的了。我知道赵莹疯,但是没想到这么疯。早知道上一次在郡衙,无论怎样也该让项扶苏留下两个无辜的孩子。

我哭了一会儿,尽量平静下来,用面对野兽的情绪走回酒案前。坐在那里的赵莹在我现在的眼睛里看来,就是一头野兽,或者说,畜生不如。

赵莹也没看我,而是对章儿说:“把地上的春饼捡起来,吃完。”

章儿条件反射地乖乖执行,狼吞虎咽、食不知味地将春饼几口咽下去。

赵莹对春燕说:“把他带到东厢房,锁上房门,从今儿起,不许给饭吃。”

春燕正准备带着章儿走,我拦住了他们,挡在章儿面前,厉声问赵莹:“你想干什么?你已经饿死了朱儿,还想饿死章儿吗?”

“啊。原来你不想他们死啊。”赵莹放下酒杯,拍拍手:“那好办,一切在你。”

“在我?什么意思?”

“你不嫁项扶苏,他们就不用死。”赵莹紧紧盯着我,表情极其认真。

我却觉得很荒谬。

我说:“你用你自己孩子的性命,威胁他人?我嫁不嫁项扶苏,与章儿、朱儿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赵莹再一次对春燕说:“还不快把他带走!”她提起章儿的口吻毫无爱意,充满了厌恶和不耐烦。章儿也低着头,面无表情,显然习惯了这种对待。

我想,让章儿暂时走开也好,以免赵莹接着说出什么伤害他的话。反正等我理清了这边再去找他。就闪开,让春燕把章儿带出去了。

赵莹对身旁的侍女说:“你也出去。”侍女垂首出去,后退着关上了房门。屋里只有我们两人了,哦不,还有死去的朱儿。

“你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过度的震惊和愤怒反而让我的声音显得很平静:“虎毒尚不食子。”

“她该死。”赵莹目视前方的空气,冷漠地说:“若不是她,我不会和项扶苏和离。”

“不是你想和离的吗?”我问。

“我想?”赵莹的视线终于落到我脸上,令人毛骨悚然地笑了起来:“呵你还不知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不属意项扶苏?连他自己都是这样以为的。我今天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属意他,从第一次见面就属意他了。我属意他到,得不到他就活不下去。”赵莹刻意用说悄悄话的语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我却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你为何……”我问不出口了,这故事委实太匪夷所思。

“谁叫他像个木头!”赵莹气愤地说:“我几番撩拨,他就是没反应。后来我怀了章儿,阿爹自然是看不上那个人,其实我也不是真喜欢他,只不过是一时的贪欢罢了。是阿爹的主意,让我带着章儿嫁项扶苏,正中了我的下怀!”

赵莹的这段话,说明了从她到她的父亲赵冕赵侯,都是毫无三观可言,更是从未将项扶苏的感受放在心里过。

赵莹接着说:“从前他没反应也就罢了,既做了夫妻,总该有夫妻之实吧?我生下章儿以后,也曾曲意奉承过他,他呢,有时有那么一点点反应,有时又冷着我,也不知什么意思!”赵莹说着,气愤地一伸手,将面前的碟箸杯盘全都扫到地上。

这件事,其实项扶苏私底下曾与我交过心。与赵莹成亲之后,他也曾经尝试过和她好好过日子,可就在他觉得双方开始建立感情的时候,赵莹就爆出又怀上了朱儿。

项扶苏以为,是赵莹从头到尾对自己无意。可我现在才知道,这是一个节奏阴差阳错的故事。

但说到底,又不是节奏的问题。赵莹若真的对项扶苏真情真意,起初再怎么节奏不一致,慢慢地总会统一。说到底,还是她的感情太浅薄,太霸道,太不注重对方的感受。

我说:“所以,你就和章儿的生父旧情复燃了。”

赵莹冷哼一声:“什么旧情复燃。只不过是我回京城会友,偶然遇见了他,春风一度,谁知就怀上了这个拖油瓶!”

她往床榻上一指,朱儿可怜的小身体就躺在那里。

“项扶苏这块木头,竟然婚后一年多,还未与我同房,也怪不得我找别人!但我原本没想同他和离,我求他,也求阿爹,可他铁了心,阿爹这次也不帮着我,才……”赵莹咬着牙:“这个没用的男人!说不准是个银样镴枪头,压根就不行!”

我心想,项扶苏才不是银样镴枪头。你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嫁给他,却连培养个一两年的感情都等不得,不是他没用,恐怕是你没心。

“任凭你和项扶苏之间孰是孰非,”我说:“朱儿有什么错?孩子是无辜的,是你选择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为什么要让她为大人的错误受苦?春燕说朱儿病了十几天,是你饿了她十几天,活生生将她饿死的吧?你一个当娘的,就一点不爱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吗?”

我这些话问完,赵莹趴在酒案上呜呜哭了起来,可只哭了几声,就又仰头大笑,样子疯癫骇人。她从地上爬起来,向我走来,我多少有些瘆得慌,一步步后退,直到被她逼到角落里,再也后退不得。

赵莹将脸逼近我,不到半尺距离,上下打量我的脸,说:“果然是一幅狐媚子长相。”

我的心跳得厉害,但我克服了那点恐惧。我比她还高一些,比她年轻,除了不如她疯,我怕什么?我用力掰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开,厉声道:“你干什么!”

赵莹不再逼近,而是转身往床榻走去,坐在床边,将朱儿的身体从被褥里挖出来,抱在怀里轻轻摇晃,边摇晃边说:“娘怎么会不爱朱儿呢?可是朱儿,你阿爹要娶狐媚子,不要娘了,娘只能让你帮娘。”

我看着她对朱儿的尸首轻怜密爱的模样,简直头皮发麻。朱儿的小胳膊从她的怀里软软地垂下,就像一个破布娃娃,可怜之极,我泪流满面,喃喃自语:“疯子。疯子。”

情势非常吊诡。这个下午就像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我真希望这是个噩梦,希望叫醒我的人是项扶苏。

不会有人叫醒我,我要靠自己挣破了。我擦掉眼泪,说:“你害死了朱儿,也不可能阻止我和项扶苏的亲事,他也不可能和你复合。”

“是吗?”赵莹将脸颊贴在朱儿青灰色的小脸上,没有看我,声音阴冷地背着我发出:“那若是再加上章儿呢?”

我毛骨悚然:“你害死了朱儿还不够,还想再害死章儿!你就不怕我去官府告你吗?”

赵莹放下朱儿,将被子给她盖好,还细心地捻了捻被角,好整以暇地说:“你去告啊。朱儿得了恶疾,传染给了章儿,是我家门不幸,犯了哪一条王法?”

“恶疾?你根本就没给朱儿请过大夫!”

“哈哈哈。”赵莹笑了:“你想得到的事情,我会想不到吗?为朱儿请大夫的人证物证,需要我给你看看吗?”

看来她早就计划安排好了,我察觉到了她的周密,更觉得可怕,仿佛一张有毒的蜘蛛网,正对着我和项扶苏兜头而下:“你竟如此工于心计——赵侯知道吗?他也不管你吗?”

“哈哈哈哈!”赵莹笑得更大声了,边笑边有泪水流下:“你以为我阿爹不想除了这两个小崽子吗?你知道他怎么称呼他们吗——贱种。别说他们俩了,就是我,你以为我阿爹就真的在乎?他唯一在乎的人是我娘,他对我好,无非是怕以后到了地下无法对我娘交代而已。”

这我倒是没有想到。看来每个家庭的光鲜亮丽之下都藏着满身虱子。赵莹从床边站起,一步步慢慢向我走来,边走边说:“朱儿约摸撑了十三天。章儿打今儿起,你且自己算。到时候我会将朱儿的棺材和章儿的尸首,一起放在项扶苏的府门口,然后我自己三尺长绫吊在门口的树上。我身上,会揣着一封信,衙门的人找到信后,按律应该公示。在信中我会写上自己当初不被项扶苏所喜,惨遭下堂,带着两个孩子改嫁,又遇人不淑,继父虐待两个孩子。本想为着两个孩子,求项扶苏和你,重新入项府为妾,却被你俩拒绝。我母子三人命运多舛,身心俱疲,不得已走了绝路。”

“你……你简直黑白颠倒,一派胡言!”我浑身止不住剧烈的哆嗦。她说的这个故事,乍一听处处漏洞,却全然找不到证据。而且经过上一次她在郡衙击鼓鸣冤的事件之后,我已经明白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想一想到了那时候,一大两小三具尸首躺在门口,而我和项扶苏正值新婚燕尔风光无限,民心会是怎么个走向,可想而知。

退一万步说,即使最后成功将事实大白于天下,项扶苏呢?他顶着这片阴影,如何在朝中为官,又如何与我没事人似的相亲相爱?

我们之间会永远隔着章儿和朱儿这两条无辜的生命,甚至,还有极端的赵莹。

我将脊背紧紧贴在墙壁上,心头一片冰凉。天空里流过一朵云,掩盖了太阳,赵莹阴冷的声音逐渐逼近,我能看到我和项扶苏的未来就像窗外的阳光一样,渐渐黯淡下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