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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第 9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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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江畔,四面楚歌。后有追兵,前无颜见江东父老。霸王悲歌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美人跪下,绝美的脸上居然毫无惧意,和曰:“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说毕抽出霸王腰上佩剑,自刎身死。

霸王泣数行下,将美人尸身抱回帐中,乘乌骓马,持鬼神盘龙戟,再杀红了眼至凌晨。血染战袍、只余一人一马之时,他丝毫不慌张,只因今日并未打算活着离开这里。

他将乌骓马托付给乌江亭长,想放爱驹一条生路,然后面对乌江,站着自刎,在血光的余晖中,看见船上的乌骓马一声悲嘶,纵身跃入乌江洪水之中。

他留给人世的最后一个表情,是一个“这样也好”的微笑。

这是霸王和他的女人虞姬的故事,想必各位看官都熟悉得很。在我们大汉朝,这个故事也同样脍炙人口。高祖始我大汉,自是千秋万代的功绩;霸王虽铩羽,倒也没人不承认他是条英雄好汉。说起来,当年高祖与霸王鸿沟和议、中分天下之后,高祖突然悔盟的段落,我朝史书中总陈述得有些含混不清。用阿哥教我的话来说:高祖比霸王强,不是强在韬略计谋,亦不是强在韩信张良,而是强在他更“想要”,想要天下,因而可舍弃的东西更多。

我记得自己听完之后问阿哥:“阿哥,那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彼时阿哥洒脱地笑着回答我,你阿哥无一想要,因此到了谁那儿也是必输的。说这番话之际,他想必没有想到,后来这世上也会有他万分想要的东西,或人。

不过,在我小女儿家的心目中,这个故事的重点,显然不在高祖与霸王谁更强,而在霸王与虞姬的爱情。上穷碧落下黄泉,生死相随永不弃,一个女人在爱情中所求的极致不过于此。虞姬这死,死得值了。

却原来,她并未死吗?

第二天,我急着找小石头聊天,早早地就来到山路旁的槐树前,一眼就看到高高的枝头上,飘荡着一条黄色丝带,心中不由得一甜。

我倚在树下站了还没有半柱香工夫,就听见小石头唤我的声音:“小英!”他挑着两只空水桶,晃晃荡荡,乐得嘴都合不拢:“你真的在这儿!我还直担心你看不到我系的丝带!”

我其实明明也在找他,这会儿却住口不提,故意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我……”小石头挠头:“我昨日见了你,又没能说几句话,不知道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你这人也真好笑。”我说:“你找我,问我有什么想对你说的?我也没什么想对你说的。”

“我……我……不是……”小石头张口结舌,脸成了一块红布。

我看也逗弄得他差不多了,转而问:“你挑着水桶做什么?不是说挑水的活儿交给你徒侄了吗?”

“单儿每天挑水辛苦,今日师父让我休息一天,我就自告奋勇,替他挑一天的水。”

“倒是有你这样的好师叔。你师父又怎么想起来让你休息一天了?”

“师父喝多了。”小石头压低了声音对我说:“昨日与你们师徒分手回青帝观后,他的酒杯就没放下来过,喝了一夜,哭了一夜,到今早才睡下。”

我想着崔文子老头儿也真是个不讲究的人,那么多徒子徒孙,他也敢公然情伤,又醉又哭,也不怕小的们笑话。

也是一种可爱。

我示意小石头走吧,他挑着水桶,与我并肩沿石阶而下。山风穿梭,山林寂好,宛若又回到了从前岁月,我扭头冲他一笑,看到他也正以微笑报之。

我问:“你知道你师父与我师父的故事吗?”

他摇头:“不大清楚。大约只知道我师父喜欢你师父,你师父不喜欢我师父。”

我叹了口气:“你说不大清楚,说得倒也清楚。这个世界上痴男痴女的故事那么多,其实也就这几个字,就说完了。”

“小英!”小石头突然问:“那你……你喜欢过什么人吗?”他面孔涨红,显然问的时候鼓起了无限勇气。

我被他这一问,却沉默了,偏头望着地面,走了一会儿才闷声回答:“是的,我喜欢过一个人。”

饶是小石头不解风情,也已从我的回答中听出了:我说的那个人不是他。他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为什么来泰山?为什么没和他在一起?是不是你后来又不喜欢他了?”

“不是。”我苦笑着回答:“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但是出了一些事情,我们不能在一起。”

“什么事情?”小石头见我不回答,也就不再追问,又过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地说:“换了是我,无论出了什么事情,就算是天崩地裂死上一万回,也不会放弃你。”

我为小石头这句突如其来的深情表白吃了一惊,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满面赤忱,根本没发现自己是在表白,只不过将心中所想说出来而已。

这个时候,我们谁会知道日后,他会真的为了回到我身边而尝到天崩地裂、死上一万回的滋味。

当下,我被小石头的赤子之心感动,伸手挽住了他扶着扁担的手臂,就如我们从前经常做的那样。

我与小石头交流没见面的这些日子里各自学到的本事。他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七星剑的内功心法:精、气、神为内三宝,耳、目、口为外三宝;常使内三宝不逐物而游,外三宝不透中而扰;呼吸绵绵,深入丹田。

我听着,心想七星剑与我派的留香功果然同出一脉,内功心法也大有相近之处。我对小石头说:“你好好练剑,我好好练轻功,到了太平顶比武那一日,你只管打,我只管逃,让两个师父分不出输赢,好不好?”

小石头哈哈大笑,说:“小英,你的这个办法好,就是这么着!”

就这样说说笑笑地来到了山脚下,我看着小石头熟门熟路地在碧青色的河中落桶打水,随口问:“小石头,这河叫什么名字?”

“不忘川。”

“不忘川?”我想小石头一定是口误了,我只知道奈何桥下有“忘川”,哪里会有一个“不忘川”呢?

小石头说:“正是。佛家讲究入门断六根,我道家却不这样。太师祖有训:要修行于俗世,如莲花出淤泥而不染。迈过这不忘川,入我道门,大道无为,自然随心;前尘往事,皆是因缘,不讳不忘,方能超脱。”

小石头说这番话之时,将手中水桶放下,站直在我身旁,双眼柔和望向河水,面露少见的禅意。我却被他的这番话所摄,如巨石直击胸口。这么多天来自觉渐行渐远的回忆,都随这“不忘川”的河水滚滚而来。

前尘往事,皆是因缘,不讳不忘,方能超脱。我喃喃地重复着小石头的话,将方才的神采飞扬皆丢到九霄云外,不知什么时候,一滴眼泪从面颊上滑落,“啪嗒”一声,正落在不忘川里。

小石头见我哭了,吓了一跳,急忙问我怎么了。我擦掉眼泪,说:“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小石头,我们去将藏酒取出来喝吧!”

所谓的“藏酒”,是我从小石头的师父崔文子那里偷来的一葫芦陈酿,我记得很清楚,当初和小石头将酒埋在近山顶路旁的树林里,可找到它依旧花了好一番工夫。

我和小石头将酒拿到一线天,坐在奇花异果之中,拔开葫芦塞,一股劲香立刻透来。小石头问我:“小英,你到底能不能喝酒?”话音还未落,我已经拿起葫芦,仰头喝了大大的一口。

这两天的日子对我来说,着实不好过。用一句话来说:信息量太大。而且都与我最想逃避的那个字:情字有关。师父的真实身世,崔文子对师父的一往情深,直到今日从小石头口中吐出的“不忘川”三个字,一件一件打在我的心上。

问世间情为何物?我不想问,也不想知道答案,更没有人可我生死相许。眼前的小石头算吗?我侧脸看了看他,心道:他也不过是太久没见过女人,又像他自己说的,见我“长得好看”,和情字,还差着一万八千里。

酒喝得猛了,我心口一阵燥热,将酒葫芦递给小石头:“好酒!你也喝一口。”小石头摸了摸我的额头:“你是不是醉了?怎么脸这么红?”

我吃吃笑道:“这点酒我就醉了?你也太小看我了!过去我跟着阿哥经常喝酒,一喝几大碗呢!”

我话虽如此说,却不知从前阿哥让我喝的,是汉中的特色米酒,甘甜柔和,没多少酒劲,阿哥当做日常饮料喝的,怎可与这硕方的高粱酒相提并论?

小石头也喝了几口酒,他从未喝过酒,比我更不胜酒力,脸色坨红,坐不住,“腾”地一下倒在花丛里。

我看着大乐,也倒在他身边,拉过他坚实的手臂来当枕头。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直到将满满一葫芦的酒全都喝了个精光,我犹觉意犹未尽,将酒葫芦对着嘴,一滴一滴地倒尽。

我离小石头很近,觉得他浑身滚烫,一低头,只见他紧紧盯着我,眼神异样。我是过来人,自然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上一次唐突之后,我提醒过自己再也别对小石头动手动脚,可这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忍不住又依偎上去,将唇印在他脸颊上。

小石头闷哼一声,一股脑儿翻过身压住我,像啃猪头那样将我的脸一通乱亲。

我又痒又笑,拍着他的肩膀叫:“快停下!你这个傻子!”

他停住了,哼哧哼哧喘着粗气看着我。

我看着自己上方的小石头,那会儿的我很古怪,好像被酒仙附了身,变成了另一个自己;又或是对着比自己更白纸一张的小石头,不由得生出了老油条的邪魅之气。总之我对着小石头妩媚一笑,将双手穿过他的衣服,放在他胸膛上,嘤咛道:“低头过来,傻子。”

他低头,我找着他的嘴唇,轻轻地,吻上。就像当初项扶苏对我所做的一样,用舌头,耐心地开启小石头的初吻。

直到衣裳半裸之时,我心中还在犹豫——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不过我想的倒不是对自己的伤害,而是小石头。这样做,到底会不会伤害他?

毕竟,我不爱他。一切都因为这个奇怪的午后,这个偷来的酒葫芦,还有不忘川这个名字。

但是最后的一刻,我还是在微微的痛楚中感觉到了快意:项扶苏,我不属于你了,我永远,也不可能属于你了。

我终于,把你,留在不忘川的那一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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