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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第 9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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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安城殇·第一日记

一炷香的时间后,泰山派第三代檀真子、崔文子、木虚子、张炼师门下五十多人,再加上师父与我,在泰山脚下迎风告别。檀真子、木虚子和张炼师将率徒子徒孙奔赴泰安州各地,访查病情与民情,并与师父约定好,于每第三日派人传书联络,交换信息;师父和崔文子则带领我们深入泰安城的瘟疫腹心,采取病例样本,全力研发解药。

风烈烈,众人皆心情沉重。此一去前路叵测,既有瘟疫之险,又有鬼怪之忧,还藏着人心奸诈。但沉重中又生侠气,一世修行,为的不是避世,而是匡扶苍生,即便代价是自己的生命,若能融入这除恶扬善、去鬼存真的滚滚洪流之中,也是在所不惜。

张炼师从马上跳下,拿下肩上的包袱打开,挨个为众人分发丹药,边发边说:“这三清丹可生丹田之气,辟邪抵秽,益气养血,大家都服下去。”

众人听命吞服。张炼师行到崔文子的面前时,递上三清丹,说了句:“师兄保重!”

崔文子回道:“师妹也是!”

张炼师哽了一哽,似还有话说,又咽下去了,重新回到马上。檀真子再向师父拱手道:“神尊,城内乃是险中之险,这次就交给神尊和二师弟了。望你们一定好生保重,战胜疫病,平安归来。”

师父回道:“放心去罢,你们也要保重自己。”

崔文子与师父对视一眼,双双点头,正要出发,突然从侧旁冲出一个身影,扑通一声跪倒在他的马前。

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我也随众人的视线一起像那个跪在地上的身影望去,这下子更加大吃一惊——那是小石头!

小石头的脸憋得通红,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抬头恳求地望着崔文子。崔文子有些动怒,拂了拂袖子斥道:“说了那么多,怎么还是不听!你给我回去!”

小石头还是跪在那儿不动,高大的身子看起来有点可怜兮兮:“师父,带徒儿去吧!”

崔文子怒道:“你当我们是去玩儿吗?这一去相当于入鬼域,能不能回来……”他突然打住了嘴。

“徒儿不怕!徒儿什么都能做!”

“你能做什么?你武功不精,医术半桶水,人又笨,所以才将你留下,和常字辈一起守观!”崔文子的话虽说得不好听,可其中关爱怜徒之情溢于言表,连我都听出来了。

小石头忍不住侧头看了看我,又抬头看了看师父,热泪滚滚而下:“正是因为徒儿深知师父此一去千难万险,如果将我留下,我才是生不如死。求师父带上徒儿,徒儿一定什么都听师父的,绝不给师父添麻烦!”

旁边的大师兄青尘上前为小石头求情道:“师父,师弟既然这么说,就带上他吧!单留他一个人和师侄们守观,也确实有些让他难堪。”

崔文子的视线从青尘的脸上转到小石头脸上,再转到我脸上,叹了口气,又爱又恨地对青尘说:“给他一匹马,出发!”

小石头擦干眼泪跨到青尘牵来的马上,崔文子和师父并骑纵马而出,与檀真子、木虚子、张炼师的队伍在岔路口分道扬镳,一时间只见马蹄纷沓,黄尘滚滚,豪气干云,令我心潮澎湃。回想人生的际遇,也真是奇妙之极。若不是被情伤透了心,我也不会来投奔师父,想必此刻还是一个只管在闺中儿女情长、伤春悲秋的娇小姐,哪有幸参与这样义薄云天的大事。

小石头渐渐行到我身边,打量着我的脸色,问:“小英,你可是有些害怕吗?”

我赶紧止住心中遐思,摇摇头,回答道:“我不害怕。”又对小石头说:“你师父说得对,泰安城内此刻遍布凶险,他不让你去,是关爱之意,你又何必一定要跟去。”

小石头回:“一想到你和师父在城里,而我不在,这颗心就像在油锅上煎一样,一刻也受不住。”

不到一天之前,就在一线天的花草之间,我刚刚取了小石头的童贞之身,原本今日再见,或是缱绻或是尴尬,绝不该是现下这个局面。只因时事比人强,儿女私情在天灾人祸面前,到底只不过是轻飘飘的东西。

我倒暗自庆幸:若不是今日这个局面,我实不知该如何面对小石头才好。但听他刚才的那一番话,发自肺腑,情深意切,禁不住心口一热,说道:“小石头,你这人可好得很啊!”

我的话刚说完,突然一个身影撞至我马前。因师父和崔文子边走边商量事宜,我与小石头已不知不觉来到队伍最前面,这身影打前方跑来,跑得飞快,我骑的那匹黄骠马一声嘶鸣,前蹄扬起,眼看就要踩在来人身上。

我急拉马缰,黄骠马被我拉得直立起来,总算没踩到那个人。可马受了惊,不停地立前蹄、踢后踢,全力想将我从背上掀下去。旁边的小石头失声喊:“小英,当心!”

这可难不倒我,我松开缰绳,看准小石头的位置,纵身跃起,轻拍黄骠马的脊背借力,一个翻身,已经跃到小石头的马上,在他身后轻扶住他的腰。黄骠马被我松开了手,头也不回地跑了。

师父这时赶上来,问道:“小英,没事吧。”

“没事,师父!”我回头答道:“突然闯出来一个人……”我用手指着前方,话音未落,视线转到,却是呆住了。

那与其说是个人,倒不如说是具骷髅来得更恰当一些。他是个男人,已经看不出年纪,身高很高,和小石头相若,但身形只有小石头的一半,形销骨立,面色焦黑,麻衣露出的手臂和手背上,遍布黑色斑点,双目赤红,唇干舌燥,一副半人半鬼、半疯半癫的模样。

此时我们的马群已停,那男人亦停住倒在小石头的马前,伸长了手臂,用嘶哑的声音说:“救我……”不知为何,他的眼睛只看着我,眼中虽红得瘆人,可眼神悲切,观之令人心酸。我忍不住扶着小石头的一边肩头,努力将身子探向前方,柔声问道:“你要我们做什么?”

不用回答了,他的表情已经给出了答案。他惊恐地向身后看去,看着几个正追着他而来的黑衣官兵逼近眼前。这黑衣官兵约有七八人,都戴着黑色面纱,只露出眼睛,身上写着一个大大的“衙”字。他们用来捉捕的工具也很奇怪:一张大网。他们用一张大网将倒在马下的男人兜起来,双手用麻纱重重裹住,显是不愿与对方接触之意。

男人被兜走了,在大网里发出绝望的叫声:“救救我!我有妻有儿,我不能死啊!”

“且慢!”说话的人是崔文子。不过他要是再不说,我也要说了。他纵马向前踏了几步,走到我和小石头的马之前,下马问那几位官兵:“请问这位犯了什么罪?为何要捉拿他?”

那几个官兵里领头模样的人疑惑地打量着我们,问道:“你们是谁?难道这会子要进泰安城?”

“我们自泰山来。”

“自泰山来?”那官兵头儿跟着说道:“道爷打扮……莫非是山上的神仙?啊,神仙爷爷,您可来了,我们等得好苦!”说着,他领头,几个官兵一起“扑通”跪下了。

崔文子不置可否,回头看师父。师父用一袭白纱覆着面,冲他微微颔首,示意他先问清了情况再说。

崔文子扶起官兵头儿,问道:“城内如今什么状况了?这位大哥又是怎么回事?”

官兵头儿解下脸上的黑色面纱,露出被油汗湿透了的脸,说道:“城内已病死了十之二三,剩下的,还不知有多少被感染的。知县大人下令,每日挨家挨户清捡尸体、病患,尸体统一拉到城郊焚烧,病患则带到隔离区内,不许出来。”

崔文子点点头,这知县大人的决策是明智的。他看了看那个尚在网中呻吟的男人,问:“那么这位……”

“这田维之已经失踪好几日了,他老婆三天前说,一觉醒来他就没人了,之后就再没踪影。今日我们奉知县大人之命,到他们家中搜查,才发现他早已染病,被老婆藏在家中。刚刚一个不慎,又被他逃了出来。”

原来如此。我们同情地看着网中的男人,他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突然吐出了一口鲜血。拉网的官兵随之吓得往四周散开,那官兵头儿摇首道:“吐血则为时不多了。”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十分平静,毫无同情怜悯,似乎在说着一只蚂蚁、一只鸡的生命。后来我们才知道,这是因为他在这些日子里见过太多死亡了。

我们随着官兵一起进城,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妇人,抱着一个约三四岁的男童跪在路边。一见到我们,她就向网中的男人扑来,面色惊惧,直到看到他还在喘气,才松了口气,哭道:“我就想你跑不脱,跑脱了也是一个死……”

男人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一只布满黑斑的手抓住胸口的衣服,嘶嘶喘气。女人抬头问道:“官爷们要带他到哪里去?”

官兵头儿答道:“自然是抬到隔离区去,不过瞧他这模样,兴许到不了那儿,半路就该转道去城郊了。”

妇人面容呆滞,眼泪直流,愣愣地瞧着已经失去了意识的男人。过了一会儿,突然惊醒了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塞到男人手里,说:“这是宝宝的胎发,你拿着,就算去了那边,也不孤单……”

官兵头儿听到这里,忍不住责怪道:“说你糊涂,你还真糊涂。把他藏在家里,你就算不为自己想,难道不为孩子想想?万一传染了孩子,可怎么办?”

妇人抖了一下,一把紧搂住儿子,说道:“宝儿不会有事的!我已向东岳大帝祷告,请他取我性命,我死之后,自愿坠入畜生道,但宝儿不会有事!”

“唉!”官兵头儿叹了口气,对手下说:“抬起走吧!”

官兵们抬着田维之走远了。师父下马,对田氏温言说:“你家住哪儿,我们送你和孩子回去吧。”

崔文子的两个徒孙共骑,匀出一匹马来给田氏和孩子,我们一行人慢慢地进了泰安城。说起共骑,我一直坐在小石头身后,伸出双手环抱住他的腰,只觉得他浑身一震,自己亦是心中一荡,想起昨日某个时刻,也曾经抱过这个壮硕的腰身。两个人进城之后一路无语,各怀心思,只有体温互相交换,差点在岔路口跟丢了队伍。

入得泰安城,我们才明白:为什么百姓会传说“鬼界之门已开”。乍看之下,这是一座空城,户户紧闭,集市上的摊点被弃置,但细听之下,那紧闭的户门中,都传出隐约的哭声。有形容枯槁的老者推着独轮车,手里摇着摇铃来回招呼:“收死尸了!收死尸了!”,就会有某几家将门打开,抬出一具或几具尸体放在车上。空气里弥漫着诡异的蛋白质气味,是从城郊的焚烧场传来的。另有几个官兵,押着一排感染者往隔离区走,那些感染者都是形销骨立,面色焦黑,身上长满骇人的黑斑,虽然尚未死,却像尸斑一样。多数感染者低着头,有一两个也不知怎么了,居然发出疯疯癫癫的笑声,抬手朝我们频频挥舞。官兵们根本不敢用手碰他们,一手扯紧面纱,另一只手用长矛杵着他们的腰,令他们快走。

我们站定,等他们过去了,师父对崔文子说:“我们得先去找那个知县大人,通报一下情况,再安排个地方住下来,开始访查。”

崔文子点头,说道:“方才我已问清了知县府的方位,我们这就去吧。”

我们到了知县府,这里的人气倒是旺足得很,重重护卫。我们通报了自己是打泰山上下来的,不多时,就有一位文书迎出来,满面喜悦,打躬作揖:“诸位仙长,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快请进快请进,我们知县大人就在里面,只是……不便亲自出来迎接。”

直到我们走到内院,才明白文书口中的这句“不便亲自出来迎接”是个什么意思。只见这里端的前所未见的古怪:围着内院正厢房,生了一圈大火,几个官兵忙着,不时往火中填些燃烧物,好不让火熄灭。文书隔着火带远远地大喊:“大人,仙长们到了。”

里面传来一个喊声:“你们暂时清一条路出来,让仙长们进来,他们进来后,速速再将火圈封上,一刻不得耽搁!”

“喏!”文书正要招呼官兵们行动,师父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抬起我和小石头的各一只胳膊,轻轻一跃,过了火带;同时间,崔文子和小石头的大师兄、二师兄也跃过火带,其他人则在院中等候。

厢房门开了,露出一双惊惶的眼睛。这知县大人生得又矮又胖,一张中年娃娃脸,好像小孩儿贴了假胡须,带着几分滑稽。

我们进了屋,知县的眼睛先在我和师父的脸上停驻了一会儿,喃喃道:“两位女仙娥……”

师父随他的话,摘下了面上的白纱,知县的双眼一下子瞪大了,膝盖一软就要跪在地上:“碧霞娘娘!”

师父一托他的胳膊肘:“先别跪,你且说说,疫情如今到底发展得如何了?官府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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