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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第 10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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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安城殇·第二日记

第二天一早,我因惦记着田氏和她的孩子,起了个大早赶到城里昨天送她回家的地方。

昨日,知县安排我们住进县衙内,反正那里现在已经基本瘫痪,无人办公,十几空房间足够我们住,院子也大,方便我们支炉子熬制草药。他的知县府原本挺大挺空,想是怕我们难免和疫民打交道的机会多,避之唯恐不及。

我来到寂静无声的街道上。晨光笼罩着灾难中的泰安城,给一切刷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想起方才离开县衙的时候,师父嘱托我看过了田氏就早些回去,和她一起熬制无极汤送给城里染病的百姓,我心里升起了喜悦和希望——泰安城的苦难,就快要到头了。

我恍惚记得昨日是这扇青色有裂纹的旧门,就轻轻地敲了敲。过了一会儿,田氏来开门了,对我淡淡一笑:“是小仙女,请进。”

她自作主张,管师父和我分别叫“大仙女”和“小仙女”,我每次听到都要脸红,又有几分窃喜。

我进了屋子,里面冷得很。田氏不好意思地说:“柴火和炭火早就没了,只能捡些树枝烧稀粥。小仙女,你吃过早饭了没有?”

我其实出来得匆忙,并没吃过,可看看田氏家徒四壁的样子,赶紧说自己吃过了。她果然如释重负地说:“幸好,我早起就烧了一碗粥,吃了我才有奶水喂孩子。”

这田氏说话直白,是个实心人儿。她生得人高马大,皮肤黑红,胸前两只□□高高隆起,一看就是有好奶水。

田氏去厨房里盛粥了,我坐到床边,看孩子盖着棉被,还在睡觉,就伸手轻轻地摸了摸他伸在被外的小手。

这一摸吓了我一跳:那只小手冰凉僵硬,显然不是一只活人的手。我伸出颤抖的手探了探孩子的鼻息,果然,已经没气了。

我眼泪倏地滚下来,滴滴答答不成个样子,看着孩子闭目沉静的模样,像个在睡梦中的小天使,心里酸楚得不行,又想起一会儿该如何让田氏发现、接受这个噩耗,简直是难以承受之伤。

田氏端着粥过来了,笑盈盈地:“冬天的早上喝碗热粥,就是福气。”她看了看床上的孩子:“又睡着了?你敲门之前还在和我撒娇呢。”

我觉得有什么事不对劲。这孩子一看就去了起码超过两个时辰了,怎么可能在我敲门之前还在和他娘撒娇呢?况且,昨日这田氏还因为老公被抓而哭天抢地的,怎么今天突然像换了个人,这样的喜笑颜开起来?

我偷偷在旁观察田氏。她跪坐在床前的矮几前,安然喝完了粥,将空碗放下,一捂胸口,笑道:“哎哟,这边下去,那边就流呢。”

果然,她胸前的衣襟已经湿了。她坐过来,撩起衣襟,抱起死去的孩子,将那冰冷的小嘴凑到自己的□□前,柔声哄着:“宝儿,喝奶啊,真乖。”

我整个人已经呆住了,面对这前所未见的人间惨景,脑子里一片混乱,在混乱中也顾不上找措辞,就这样直不隆冬地对田氏说:“你别这样,孩子已经死了。”

“什么?”田氏不经意地问,好像没听见我的话,还在想象中给孩子喂着奶。奶水流到孩子紧闭的小嘴上,又从小嘴上流下来,流进小脖子里,将衣襟都打湿了。

我泣不成声地说:“你别这样,别再折腾他了,让他好好躺着吧。”

“那怎么行,他会饿的。”

“他死了!死了!”我拉住田氏。她被我拉住了手动不得,好像终于听进了我的话,愣愣地自言自语道:“死了?是了,死了。昨夜三更天的事情,我看着他吐了最后一口气,听着他叫了最后一声娘,抱着他的小身体凉了,凉了……”她的眼泪终于掉下来,脸上露出大梦初醒的表情,紧搂住那具小小的尸身,我则紧搂住她,哭成一团。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个激灵坐直了,对田氏说:“无极花!”

田氏透过泪眼大惑不解地看着我。我补充道:“我师父的无极花,可以起死回生!”

这下她懂了,眼睛里立刻升起希望的光芒。

我和田氏抱着孩子的尸体,匆匆忙忙地赶回县衙。好在天气冷,尸体一时半会还没有异样。到了县衙,只见师父已经在院子里支好了锅炉,泰山派的两个道童在帮着扇火。

我奔过去拉住师父的袖袍:“师父,无极汤要多久才能熬制好?它真的能起死回生吗?”

师父一愣,回头看着满面焦急的我,又顺我的目光看到了廊下的田氏,她已经跪了下来,满面泪水地高举着孩子的尸体。

师父一下子明白了,快步向田氏走去,接过孩子查看,心疼地说:“怎么才一天时间……”她带着我和田氏转回自己的卧室,将孩子放在榻上,又仔细摸了摸,沉吟一下,对我说:“小英随我出来。”

我随师父回到院子里,看着她沉重的神情,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果然,师父缓缓说道:“无极汤号称能起死回生,其实只能挽重疾于不死,真正已死之人,是活不转来的。”

“啊!”我想起此刻躺在师父榻上的那具小小身体,心底一阵刺痛。

师父又说:“你去好生安慰一下田氏,我去熬制无极汤。崔文子已经率徒去往隔离区查点病患,一会儿就会回来取汤。”

我点点头,愣愣的,实在也不知该怎样安慰田氏,终于鼓起勇气迈入师父的卧室时,却见她一脸了然地看着我,问:“救不活了,是不是?”

我点点头,复述师父的话:“无极汤只能挽重疾于不死,真正已死之人,是活不转来的——对不住啊。”

田氏低下头,突然又抬起来,问:“那,宝儿他爹,是不是就有救了?”

这下连我的眼睛也是一亮。是的,我怎么没想到?我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门外响起了收尸老者的摇铃声和喊声:“收死尸了!收死尸了!”我和田氏对视一眼,她浑身颤抖,就像打摆子一样,双眼紧锁在孩子的尸身上。

我心知此刻即便有万般不舍,却不是踌躇的时刻,就一针见血地对田氏说:“逝者已逝,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怎么让活着的人继续活下去。尸体如果不及时焚烧,万一将疫情传开,一传十十传百,即便有无极汤也来不及救。”

田氏听了我的话,点点头,硬下心肠抱起孩子往外走去,我急忙跟在后面。她到了门口,叫住收尸老者,轻轻地将孩子的尸身放在独轮车上,又脱下外衣,将孩子细心包裹。

老者拉着孩子向前走了。田氏跪下,对天长哭:“宝儿,若爹娘能逃过此劫,再转世投胎来娘的肚子里吧!娘给你磕头了!”她重重地在青石砖地上磕了三个头,抬起头来,血和泪交织淌在脸上,惨不忍睹。

我送走田氏,嘱她回去静候佳音,转回到院中给师父帮忙。此刻无极汤已经熬好,颜色是碧青的,如一汪流动的翠玉,师父让道童将汤锅抬到她的卧室中去,却不知何意。

师父令道童出去,只留我一人在房中。我看着热气腾腾的无极汤和面色凝重的师父,一头雾水,问道:“师父,现下……是等崔文子回来一同去送汤吗?”

师父却摇摇头,说:“你去将房门关上。”

我依言关上房门,师父问道:“你可知这无极汤,如果此刻让泰安城内除你我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喝下,会怎样?”

“会……去除病邪?益寿延年?”我试探地回道。

师父摇摇头,说:“会立即中毒身亡。”

“什么?!”我惊愕地看向锅中碧绿的汤汁。

“不错,这锅汤有剧毒。你记得师父曾对你说过,无极花有灵性,要它滋养你,你必先滋养它。对有缘之人,它是神花;对无缘之人,就是毒花。”

“那……那该怎么办?”我慌张得都语无伦次了。

师父说:“你将那边案上的碗拿过来”

案上果然有一个粗瓦碗,我取来递给师父,她将碗放在床前,自己坐在床边,拿起枕边的破天剑,在腕上重重一割。

“师父!”我失声惊叫,往师父扑过去,然而已经太晚了,师父的腕上多出了一道寸把长的伤口,鲜血滴滴答答地涌出。她急忙用粗瓦碗接住流下的鲜血,抬头对我安详地一笑:“别急,师父不是要自尽。”

我还未来得及说话,听见房门被敲响,响起了崔文子焦急的声音:“是我,我回来了。怎么了,没出什么事吧?”

师父将食指竖在唇上,对我比出“嘘”的手势,同时对门口答道:“没事,请稍候,我们马上就出来。”

师父将那粗瓦碗置于腕下,滴滴答答接了约莫半碗血。期间我几次想去阻拦,都慑于师父的眼神不敢向前,唯有站在那里干着急。终于,师父拿出白绢裹住伤口,疲惫地靠在被垛上,对我说:“你将这碗里的血倒进无极汤里。”

我依言而行,奇怪的事发生了:师父的血汇入无极汤,那汤水泛起一阵白雾,然后平静下来,颜色逐渐变浅,最后变成了澄清透明的液体,温度也瞬间下降,我用手试了一滴——居然凉了。

师父在旁解释道:“有了我的血做药引,它便毒性全消,可以治病了。”

原来如此。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焦急地问道:“那,每日熬一锅汤,莫非师父每日要放半碗血吗?那如何受得了?!”

师父虚弱地笑了笑:“没事,我多吃些无极花补一补,也就好了。”说完,她果然从榻边的金盒内取出一朵黑白相间的无极花,放进嘴里轻轻咀嚼起来,又说:“你开门和他们一同将汤取去分发吧,我就不去了。”

和崔文子的门下一同出发时,我的心情是极为沉重的。看着这用师父的鲜血做药引的无极汤,总是觉得想哭,又想起崔文子曾经说师父的那句话:“你有哪一件事不是为了旁人?”心里又隐约悟到:师父的美,五分因她的旷世容颜,另五分却是因她那善良无私的心肠。

我看着旁边兴致勃勃的崔文子,心想若他知道这锅救命汤是用他心爱之人的鲜血为药引制成的,恐怕第一个要喊停的就是他。我几度几乎忍不住要将真相告诉崔文子,可都顾虑于师父的事前警告,唯有话到嘴边又咽下,如鲠在喉。

还是小石头发现了我的异样,追到我身边问:“小英,你怎么了,不舒服?”

我抬头看他紧张的模样,不知该如何说,幸而想起了另一个由头,就对他说道:“田氏的儿子昨夜死了。她现在的亲人就只剩下田维之了,一会儿,你帮我在隔离区里找找他。”

“唉!”小石头发出惋惜的声音,想当然地以为这就是我满面忧愁的原因,重重地点了点头:“嗯。交给我。”

靠近隔离区边缘,气氛陡然肃穆。入口处有个石碑,上面刻着“长乐里”三个篆书。我大汉以“里”为最小的行政单位,大的里百户,小的里数十户人家,这“长乐里”,原本就是一个小里,因本次发病率特别高,索性让仅有的几户未染居民迁出,将之围起来专供染上瘟疫的病人居住。

石碑旁边,守着全副武装的官兵;围着整个里的外围,用装满麦草的麻袋堆出了两人高的屏障,屏障之外,每十步一个官兵守卫。实际上这并不是用来防止里面的病人逃跑的,那些虚弱之人根本没有力气爬上这些麻袋。这些,是为了防止外面的人进去的。

隔离区外,不时有试图爬进去寻找儿女、爱人的人,被官兵从麻袋上拖下来。有一个老翁哭着跪求放他们进去陪老伴,他可以不再出来,被官兵拒绝了。官兵说:“有病的不准出来,没病的不准进去。等你发病了,想不进去也不行!”那老翁哭着说:“我们都是将死之人了,只想死在一起。”

还有年轻的母亲想进去看孩子,也被拒。那母亲拖着手里的小儿子,想着里面的大女儿,肝肠寸断。

我们一行人到了石碑口,为首的官兵一看到崔文子,就举手作揖,示意手下放行。我可以感觉到:我们进去时背负的目光都是崇拜虔诚的,在这些人的眼中,我们是半人半仙的身份,是他们逃离疫病唯一的希望。

我们走进了长乐里的街道,令人想不到的是,这里反而比外面热闹得多,人们随意在街上走动,虽然都病病歪歪、弱不禁风的,可起码彼此之间不必再防忌。

然而这只是表象,当我们将带来的药锅放下,官兵配合来敲了一阵锣,喊道:“都过来都过来,泰山上的神仙老爷们来发药了,吃了这药,百病全消!”方才街道上的平静和谐立刻不见了,人们骚动起来,蹒跚着的、拄着拐杖的,纷纷向我们靠拢。

突然,人群自动裂开了一条缝,几个人从裂缝中走到我们面前,为首的一个身材高大、面色黑红的汉子问:“你们真的是从泰山上下来的?这药真的能治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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