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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第 1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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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师父说自己于尘世并无不舍之事,此言非真。

回到邯郸之后,我开始一日比一日更强烈地思念起家人朋友,阿爹阿娘、阿哥、秦菀,还有小邑的面容身影,时不时地在眼前打转。想起自己四年前不辞而别,给他们留下了多少的担忧痛苦,可以想见。只是彼时的自己被遮天之手蒙蔽了阳光,只觉得离开是唯一的解决方法。

其实是一种不成熟。换了今天的我,不会再做这样的选择。

自邯郸到泰安,自泰安到益州,自益州到漠河,再自漠河回到邯郸,走了这一大圈之后,我的沉着勇敢已非昔日可比。我想见到家人,却又有一种近乡情怯、愧疚难捱的感觉,如是在反反复复中又拖过了几个月,直到又至深冬,到了我的二十岁生日。想起二十年前的这一天,阿娘辛苦将我生下;阿爹在府外亲手种下那几株腊梅花;阿哥教我诗书武功,对我呵护备至,到末了我却一走了之……突然觉得今日如不见到他们,决计活不到明天。

我心意已定,扔下手上正看着的书,拔脚就走。师父见惯了我的古怪,也不过问。小白驹一路跟着我走到素鳞泉眼边,还想跟着我游过去,被我呵斥着站住了脚,委屈地吠叫了几声。

我独自穿过素鳞泉眼,从清冽的泉水中钻出来,坐在泉边用内功烘干了衣服,用马号唤了散养的马儿来,下了翠釜山,就拍马往邯郸城疾驰而去。

转眼间,熟悉的街巷、院落就在眼前。我今日穿着自制的粗布衣衫,方才经过集市时又特意买了顶草帽压在眼睛上,极力不引人注目。到了秦府,一眼看到府门开着,里面似有人正搬运东西,人影幢幢,人气暖暖,心内一喜又一紧——我当然忍痛离家,正是为了保这一宅安宁,如今看到他们这样,也就一切值得了。

我想了又想,终归没有勇气就此相见,于是找屋角栓了马,纵身闪进内院,透过熟悉的窗棱往内堂内窥去。

还未有人影触目,已经听到了熟悉的人声,说话的人正是阿娘。那慈祥温柔的声音一入耳膜,我的眼泪一下子打湿了脸庞。擦了把泪继续看,原本预备好触目的是无限凄凉景象,没想到现实正相反:阿娘怀里抱着一个大胖小子坐在炉火旁边,阿爹在旁边笑得合不拢嘴,满屋里琴瑟和谐,屋角供着的水仙正怒放,阿爹阿娘身旁坐着的是喜笑颜开的秦菀。

我心里一半意外,一半好奇——秦菀成亲了?是和郭解吗?阿爹阿娘抱着的胖小子是他俩生的?

我还想捅破了窗棱间的布帛细看,那胖小子突然扭股糖似地扭在阿娘怀里,用刚学会的咿呀学语说:“卿儿,饿!饿!”

原来他叫卿儿。

阿娘被他这么一扭,整个人像是要融化了,忙不迭地说:“菀儿,快!快叫厨房送吃的来!”

秦菀应了一声,起身推门出来。我急忙闪身到墙角阴影处,心跳得厉害。

秦菀略站了站,她的侍女锦瑟就迎了上来。她背对着我对锦瑟说话。这样近看,才看得出她腰身略粗了些,想来卿儿必是她的儿子。我的亲外甥!我听着屋里传出的咿呀声,心里暖洋洋的。

锦瑟往厨房的方向走了,秦菀却没有立刻回房,而是顺着走廊向前走去。我施展轻功跟在她身后,她自然觉察不出。

她停在一个房间门口,良久,轻轻叹了口气。我顿时泪盈于眶——那正是我的房间!我再也忍不住,对着那个背影轻唤:“二姐!”

秦菀浑身一震,迅速回过头来。我从阴影处走出,她失声惊呼:“小英!你怎么……”

我冲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走近一拉她的手,一同进了我的房间,将门重新关上。

屋里半明半昧,阳光透过窗户上的梁绢透进来,足够看得清屋里一切都还是我走时的样子,除了我留下的信笺不见了,连我写信前喝剩了半杯的茶都还摆在原处。

家人的思念何其深也!

我心念方动,手已被秦菀紧紧地拉住,她说:“小英,小英,真的是你!怎么样子有些变了!你这一去就是四年,可让我们找得好苦!”

我心下又痛又愧,喃喃地问道:“你们……找我了吗?”

秦菀说:“那是自然!阿爹、阿哥足足找了你一年,拿着你的画像,整个中原都踏遍了。”

我惭愧地低头:“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在郊外的翠斧山。”

“什么?”秦菀露出意想不到的神色,懊恼地感慨:“唉!”

我问:“卿儿是我的外甥?多大了?”

秦菀的神情随我的问题顿时转暖:“上个月刚满周岁——喏,你这一头跑了,阿爹阿娘像失了魂,我只得赶紧嫁人生子了。”

好像过去姐妹间互相打趣的气氛又回来了,我说:“那郭大哥——哦不,姐夫,可得好好谢我了。”说着,我又问:“阿哥呢?怎么没见他?”

秦菀说:“阿哥找了你一年,怎么也找不着,就西去从军了——阿哥在军队里干得可好呢,不停地有军功传回来,如今已经是卫青大将军的副统领了!”

“哦……”我心里打了个转,却没有问出口。秦菀看出了我的疑惑,放低声音说:“甄公子也同他在一起。听说,他在战场上拼死护了阿哥好几回,如今阿爹阿娘也……不提了。”

原来如此。我想象着阿哥与甄真双剑合璧,纵横沙场的模样,换了过去的我,难免担忧揪心,可在今天的我看来,只觉得阿哥终于活成了想要的样子,纵死亦无憾了。

我嘴角不知不觉带上了微笑。秦菀看着我,忍不住说道:“你也不问一问项扶苏吗?也是心够狠的。”

我被秦菀这一句差点儿呛出泪来,勉力忍下,强笑道:“有什么好问的?总归是我弃了他。”

秦菀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说:“你不知道,当年他知道你弃婚出走,真的像疯了一样,连夜从京城快马回来,进门的时候眼睛血红,好不吓人。后来看了你留给阿爹阿娘的信,一个字也没说就走了。”

秦菀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割着我的心,既希望她别再说了,又希望她多说一点。

“后来怎么也找不到你,阿爹心里惭愧,让阿哥带着项家的聘礼去京城归还。阿哥说,项扶苏见了面也没有骂他,只是惨笑,让下人将聘礼拖到门口随意变卖,被人一抢而空,换得的钱与阿哥去了京城最好的酒楼,珍珠研酒,挥霍一空。”

我听着,觉得其时其地的项扶苏一定是恨透了我。却没想到秦菀接着说:“不过项扶苏对阿哥说,他不怨你,他知道,你必有你的缘故。”

我忍了多时的眼泪却因为这句话而再也忍不住了。背过身去,努力擦拭怎么也擦拭不净的泪水。

又听秦菀在我身后说:“只可惜项扶苏的母亲项夫人,原本在府上等着新妇进门,遭此大变,大病了一场,听说约摸年把才好。”

我想起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恶项夫人,心下愧疚,咬着牙说:“好歹他这几年的官运不错。”

“我听郭解说起,大约是不错的罢。他新升任了大司农丞,与御史大夫儿宽大人走得近,改革税制和历法,今上很是倚重。”

那就好。我心想,他的一番抱负学识,总算有个不枉的去处。还有一件事需要问清,我踌躇着开了口:“那关内侯赵大人……”

“死啦!”秦菀接口,“你走了没几个月就死了。赵莹也没再来找过麻烦。不过有件事情奇怪得恨,你出走之后,项扶苏回过邯郸好几次,每次回来也不与我们照面,但听说每次都必去赵府,还与赵大人争吵。为此邯郸好些人腹诽他呢,说他高升了就忘了本,活活气死了老师。”

我的心拎起来:“他与赵大人……吵什么?”

“那无从得知。不过那赵家父女哪里是能被气死的人?他们不气死别人就不错了。”秦菀翻白眼的样子还是和过去一模一样,看的我笑了出来,说:“你们一切都好,我也就放心了。”

秦菀一把拽住我:“走,去看阿爹阿娘去,今日是你二十岁生日,阿爹阿娘自昨晚起就在伤心,还好有卿儿一早来给他们一通胡闹。你现在出现,他们一定更加欢喜。”

我却踌躇起来:“二姐……要不,还是改日再见吧。阿爹阿娘好容易开心起来,别又被我闹得伤心了才好。”

“怎会伤心?你回家了,他们只有一千一万个欢喜。”

我终于不得不说:“二姐,我并不打算回家呢。”

“什么?四年了,你终于出现,居然说你不打算回家?!”

“二姐。”我低下头,想着怎么说。稍迟,低低开口“你方才说,我变了。是的,这四年来,我经历了很多。四年前,我为了心碎而走;如今,却是因为心宽而不归。我的心,已归天地,不在尘世之中,不知你可能理解?”

秦菀面上的神情变了又变,叹了口气说:“我怎么不能理解,类似的话,其实当年我出走之时,心中也曾经滚过几次。”

秦菀早年曾因为误会阿爹阿娘造成了她生母的病逝,心怀怨怼,离家出走。

我与秦菀又静站了片刻,她说:“你既然决定今日不相认,我要回去了,久了,恐阿爹阿娘生疑。”

我点头道:“我如今就住在城郊的翠釜山,改个日子,我来求阿爹阿娘的原谅。”

秦菀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叫住了欲振袖而去的我:“小英,你可记得小邑吗?”

我当然记得,我曾经的闺中密友,她四年前嫁给了心仪的张家阿哥,此时想必也捉儿抱女了吧。

秦菀说:“你知道吗,小邑新婚就守寡了。她守了三年,去年嫁了王可。”

我呆立片刻,道:“我去看看他们。”说罢对秦菀摆了摆手,在她黯然的眼神中渐渐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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