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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第 1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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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在白驹谷治愈了白驹之后,我便一发不可收拾地成了一名兽医。

翠釜山方圆百里伤病的小动物,大约都被我看了个遍。给小白兔灌药、为小鹿接骨、为母狼助产、给小猴子开膛……我渐渐地越来越娴熟,缝合技术也越来越好,对内脏和血管的位置走向胸有成竹,自然也搞明白了当初自己没有在书上看到的那个器官,就是“十二指肠”。

但是,我从未为人类开过膛。

此刻,等着被我开膛的那个人类就静静地躺在床上,四肢被白绫牢牢系在床柱上,身下由尹管家带人遵循我的嘱托,垫了十多层油布、大量的全棉布料。

我面前的红木漆案上,摆着十多把大小不一的精致刀具,还有十几枚我提前用火烤过的绣花针,每一根针上穿的都是我的头发。

床头放着一个冰桶,里面是寒冰,用来止血。

说好了,今天由尹管家来当我的助手,他虽然年纪大一些,为人稳重可靠,我可不想要一个行动尖叫晕倒的小丫鬟来。

我对尹管家说:“你去盛一大碗五辛酒来。”

尹管家一肚子雾水,估计以为我要喝酒壮胆,折去片刻,将酒端来了。我将酒递给床上的章儿,说:“喝。”

章儿不解地看着我,尹管家伸手欲阻拦:“我家少爷从不饮酒。”

“从不饮酒,效果才好。”我再次示意章儿将酒喝下去。

章儿明白了。其实直到这一刻,我还没对他说明过我将对他做什么,合府上下也在我的嘱托下瞒着他,他只知道是从未有过之事。

我对他说:“这事若成,你从此便可活蹦乱跳了;若不成,你无非回到现在的样子,只是白受了一场疼痛。”

他点点头,表示接受。我忍不住提醒:“疼,可要疼得厉害。”

“不要紧,我受得住。”他居然还能开句玩笑:“我躺得久了,倒想好生疼一疼,不然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我被他这句话逗得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这孩子心境宽和、会逗女孩子,倒是都随了他爹。

愿我的医术不负你,愿你长命百岁,当年在襁褓里袭我胸的大胖小子。

我用一块白布轻轻蒙住章儿的眼睛,再在他嘴里放了一柄木勺,轻柔地说:“你就当这是一场梦,梦醒了,你的病就好了。”

他点点头。

我又对尹管家说:“无论看到什么,不要尖叫,不要晕倒,听我的口令,以最快的速度执行,你家公子的命,接下来就在我们俩的手上,你明白吗?”

尹管家咬着腮帮子从牙关里挤出一句:“尹某宁愿一死……”

他激动得无法把话说完,但我已明白他的意思。

我又回头看了看印在窗棂上的项扶苏的身影,深吸一口气,沉下心,动刀了。

腹腔切开,几乎没有脂肪层,肌肉层也极薄,是真正的皮包骨。十二根肋骨之下,紧挨着肝胆,最明显的就是胃囊了。半个胃囊布满了溃疡,糜烂蔓延,如再不切除,就要向下发展到十二指肠处。

章儿好硬气,咬住木勺一声不吭,被绑住的胳膊和腿疼得直打颤,眼泪无意识地流满全脸,直到终于“嗯”地一声疼晕了过去。

看到他晕过去了,我反倒松了口气。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一下尹管家,他满头满身的大汗,神智倒还稳定得很。我指示他不停用纱布吸收腹腔里的鲜血,自己用事先准备好的羊肠膜将切除患处后剩余的胃包扎好,用冰块擦拭,再分别用单股头发、双股头发将身体缝合。

一切料理妥当,我将手清洗干净,打开门,对正候在门口的项扶苏说:“完成了。脉象很细,但还算平稳。”

我看到项扶苏的眸光闪动:欣慰的喜悦,和昨夜残留的冷淡。

昨夜我承认自己这些年另有他人之后,他就松开了我的手,态度明显变冷淡,不久之后我就回房了。

此刻我闪身让项扶苏进屋,尹管家和侍女要安排为章儿擦身,我不便在旁,于是便回到西厢房稍作休憩。

不休憩还好,这一休憩,才觉得这一上午的操作加上紧张,整个人筋疲力尽。师父原本在床榻上打坐,站起来倒了杯茶给我,问道:“累坏了吧?”

我睁眼朝师父微笑。

师父问:“开膛术还顺利吗?”

“顺利。”我答。

“失血多吗?”我听了师父的问题,与她会心地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清楚——我之所以敢给章儿施开膛术的底气,在于血。

我说:“失血不算多,不过我方才走时,章儿还未醒来。”

师父“唔”了一声,又问:“昨夜你起来过?”

“师父怎么知道?”

师父笑了笑:“年纪大了,觉越来越轻。”

原来那时候师父没有睡着。我的声音不由得低了:“昨夜我在院子里遇到项扶苏了。”

说完这句我才意识到:我其实是想倾诉的。而且对象也只能是师父。

师父轻叹一声:“早晚躲不过的。”

“他……他没有娶章儿的娘,也没有娶亲。”我说。

师父说:“前缘未了,终是冤孽。他拒绝我的时候果断得很,怎么处理起自己的事情来这样黏黏糊糊的。”

我想了想,发现确实如此,项扶苏这个人遇到公事,是再利落果敢不过的一个人,但在情感问题上,有些优柔寡断。甚至当年我和他的开始,也是我一再主动的结果。

师父问:“你还想和他再续前缘吗?”

项扶苏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刚才他的眼神,昨夜他握住我的手。我躲开师父的眼睛,无法回答。

师父又问,一个字一个字地:“听清楚,我没问你还喜欢他吗,我问的是你想不想和他再续前缘。”

像是当头棒喝,我抬头看着师父,摇头:“不想。无论我如今对他是怎么想的,情海浮沉,太令人心累,我是再也不想经历。”

我说到这里,门外一声轻响,像是有人在外面。我回头问:“谁?”

安静了一下,传来项扶苏的声音:“是我。”

我拉开房门,项扶苏站在外面,解释道:“我正要敲门。”

他望着我,脸上的表情像远山顶上飘着黯淡的云,也不知道听到刚才我说的话没有。我转了个念头,急问:“可是章儿有什么不好吗?”

“章儿还在睡,”项扶苏说:“气息很安稳。我是来看看你是不是太过疲累了。”

我正欲回答,听见有人在背后唤我:“小英。”随着声音,师父从屋里走出。

门外的项扶苏愣住了。

我这才意识到,这居然是师父和他第一次打照面,不,应该说是师父以我师父的身份第一次和他打照面。

自停食无极花后,师父便加速老去,如今的面目大约是四十出头的模样,虽然依旧美貌,不过与三年前项扶苏所见之时已经相差了不少。项扶苏注视了她一会儿,仍然不能确定,喃喃道:“很像,只是年纪不对……”

师父平静地答道:“是我。七年前,小英从你这心碎而走,被我收为徒。你项氏两代男人,伤我师徒至深,好在三年前你当头棒喝,将我惊醒,从此不再执着了。”

项扶苏的视线从师父脸上转到我脸上,又从我脸上转到师父脸上,渐渐面露恍然大悟之色,对我说:“原来她就是你师父,那我明白这么多年你去哪儿了,你们所谋的大业,与我也有点关系……”

我淡淡地接口:“我知道。三年前师父来找你的那一晚,我就隐在你花园的树后面。”

这下他再次大吃一惊,说道:“这么说来,那一晚你我居然近在咫尺,你为何不喊我,唉!”

“喊了如何,不喊又如何?”我苦笑道:“徒增烦恼而已。”

“是啊,徒增烦恼而已。”项扶苏凄然一笑,对师父微一躬身,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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