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临星说到做到,说不走就不走,说明天还来就明天还来。
那张扶手椅就放在那里,可以供他来去自如地翻过来又翻回去。
虽然妹妹没有同意,但祝临星觉得她应该还是愿意和自己玩的,毕竟她也没有拒绝,而且也不再总是想着往屋子里躲了。
妹妹不爱说话,在话多的祝临星持之以恒的影响下,妹妹的话也逐渐多了一点。
一点点。
祝临星问她,“你为什么总是想着进屋子呀?”
妹妹摇了摇头。
祝临星出师未捷,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于是换了一个问题,继续问她,“那你为什么要帮我捡球呢?”
妹妹低着头,小手绞着自己的裙子,缓慢又小声地说:“下雨、会弄脏。”
祝临星顿时心花怒放。
于是他每天跟做贼似的,把自己喜欢的玩具,还有奶奶烤的小饼干,和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他觉得有趣的东西,偷偷带去找妹妹。
可惜的是他这里没有女孩子的玩具,不然妹妹一定会更喜欢他的。
就这么过了几天,祝临星还是发现不对劲了。
就在他和妹妹再一次排排坐在花园连廊的台阶上,看着脚边落下来几片叶子,旁边屋子蒙了灰的玻璃窗映出他们不太清晰的轮廓时。
这座花园里的花虽然开得很好,但开得过于恣意了,完全是没有章法乱长乱开,地上的落叶和花瓣层层叠叠,大都已经干枯腐烂。
可以看出来,这里已经很长时间没人打理过了。
祝临星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品种的花,他想起了他妈妈的花房,里面的花好看是好看,但都娇气得很,水浇多了少了或者温度高了低了都会死一片,特别难养。
但是这座花园里的花就不那样。
祝临星在台阶上铺了纸板,不然上面的泥土和灰尘肯定会弄脏妹妹的裙子,他替妹妹捞了捞不小心拖到地上的裙摆,“那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吗?”
妹妹犹豫地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祝临星见有戏,继续循循善诱道:“那别人都是怎么称呼你的呀,我总不能一直喊你妹妹吧?”
妹妹指了指祝临星,说:“星星”,又叫了一声“哥哥”。
祝临星神奇地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是指她知道祝临星的名字,但是她叫他哥哥,所以祝临星不知道她的名字也没关系,叫妹妹也行。
“这不一样,你知道我的名字,可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祝临星摇摇头,酸溜溜地说:“这不公平,我也想知道你的名字呀。”
妹妹浅色的眼睛眨了眨。
在祝临星期待的目光下,她那比常人更加精致白皙的小脸露出不确定的神色,迟疑地回答:“小、怪物。”
祝临星直接愣住了。
“不是,不是这个,”他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又有点生气,“谁这么讨厌……”他挠挠头,又叹了一口气,“唉,我是问你原本的名字。”
看到祝临星不太高兴的脸色,妹妹知道自己答得不对,犹豫着换了一个答案:“怪胎?”
祝临星直接腾地站起来,已经非常生气了,“到底是谁敢这么叫你的,在学校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跟我说,我替你揍他!”
没想到妹妹看着他,眼圈红了,密密长长的睫毛颤啊颤,跟蝴蝶扇动翅膀要飞走了似的。
祝临星慌了,又蹲下来,想拍拍她又怕给人碰坏了,只能放轻了声音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问你了。”
“你尝尝我奶奶做的小饼干吧,很好吃的,你别哭,好不好?”
好在妹妹没有哭,双手接过饼干,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祝临星在旁边看着,越看越喜欢。
好乖好乖。
长得也很好看,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孩子都要漂亮,甚至比安家的小公主安陌筱还要漂亮。
祝临星觉得,安陌筱漂亮是漂亮,就是太暴力了,一点都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每天总是想着欺负别人,还动不动就跟他打架。
前段时间刚跟他打了一架,嫌自己的长头发太碍事,二话不说就去剪了。剪短之后不像小公主了,像小少爷,还反过来怪他。
所以虽然安陌筱长得很漂亮,但祝临星还是喜欢不起来。不过安陌筱也不喜欢他,她喜欢的是慕容家的大少爷慕容夜,虽然祝临星也不觉得慕容夜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祝临星看着妹妹吃小饼干的侧脸,发散地想,她就算是短头发也会好看的。
安陌筱一天到晚嚣张跋扈的样子,脾气又很差,在学校里还是有一大堆人捧着她,夸她。
这个妹妹这么乖巧可爱,怎么会有人叫她小怪物、怪胎呢。
是因为她漂亮的浅色眼睛吗,还是白白的皮肤和棕黄色的头发呢,或者是因为她看起来跟常人不太一样的举止么。
明明是小仙女才对。
在祝临星翻墙的第五天,妹妹终于愿意把他带进那间花园的屋子里了。
站在那道白色的欧式玻璃门前,祝临星看见旁边的窗台和地板都落了一层灰,甚至有藤蔓已经顺着连廊爬上来,开出了浅紫色的小花。但这道门周围还是干干净净的,门把手也十分地光洁程亮。
可以看出来女孩经常会打开这扇门出来看花。
但是她的活动范围并不大,就门口到连廊一小段的距离,这几天祝临星来后,才把这个范围扩大了一些。
“哥哥,你不进来吗?”
现在妹妹讲话已经没有一开始的时候那么不自然了,她站在门里,露出一张漂亮苍白的脸和小半边身子。
身后是一片昏暗。
祝临星站在门口,后知后觉地有些紧张,他踩上屋内的地毯,脚底软乎乎的,脑子里不可抑制地冒出来以前看过的外国恐怖片。
但他还是没有太多犹豫地就往里走。
不能让妹妹多想。
正当祝临星脚步发飘时,一只小小的温暖柔软的手牵住他,然后灯被打开了。
黑暗褪去后,室内的装潢其实很温馨,暖色调的布艺沙发和茶几,墙上还有几幅挂画。
祝临星注意到窗帘都是拉上的。
怪不得刚才没开灯的时候里面这么暗。
不过妹妹没有向他介绍什么的意思,只是领着他往里走,里面的空间很大,他们走出这间屋子,走过长长的走廊,又穿过几个门。
走着走着,祝临星又觉得不对了,“你家里的大人呢?”
妹妹摇头,说:“没有。”
祝临星看着宽阔又冷清的别墅,这里空无一人,甚至连佣人也没有,心里觉得奇怪,“你妈妈不在吗?”
“死了。”
祝临星喉头一哽,再一次为她的直白感到无所适从,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那你爸爸……”
妹妹似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牵着他的手,奶声奶气地说:“我没有爸爸。”
“那你……”
妹妹突然捂住他的嘴,“嘘。”两个小小的身子藏在二楼的围栏下,透过空隙,祝临星看见楼下有几个人,心脏狂跳起来,妹妹在他耳边轻声说:“有人在那里。”
几个佣人打扮的女人坐在沙发上,一副主人的姿态,嗑着瓜子像是在闲聊,“那个怪胎又跑到哪里去了?”
“这几天连个影子都看不到,吃饭的时间也不知道回来。”
“她就是这样了,每天顶着一副死人脸,一声不吭的哪有正常小孩的样子,她妈妈是杂种,她也是个小杂种,看到她就心烦。”
“管她做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我看她也有病,说不定哪天就下去陪他妈了。”
楼下细碎的谈话声并没有让这间偌大的别墅增加一点人气,反而让祝临星如坠冰窖,他气得发抖,眼睛都红了。
完全不能想象,这么多恶毒的话语居然是冲着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祝临星压低了声音,语无伦次道:“她们、她们……”
“走吧,”妹妹却像是已经非常习惯的样子,牵起祝临星的手向前走,不在意地轻声说:“我也不喜欢她们。”
妹妹带他进了一个房间,这里温馨又整洁,可以看出来这是一间女孩子的卧室。如果没有听到刚才那些对话,祝临星大概会以为她在家里也是个备受宠爱的小公主。
他第一次进女孩子的房间,有点不好意思,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只见妹妹走到桌子前,从抽屉里拿出了什么东西,又回到祝临星面前,两只手举起来给他看。
是一幅画,深色的纸张有点皱了,上面是用油画棒画出来的一个黄澄澄的太阳。
“我的名字。”
“啊?”祝临星有点意外,愣愣地重复一遍:“你的名字?”
妹妹点点头,说:“朝朝。”
“朝朝,”祝临星看着这个笔触稚嫩的太阳,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是朝阳的朝吗?”
朝朝把画递得更近了,一向没什么表情的小脸罕见地露出一点笑意来,“嗯、朝阳。”
这天,祝临星离开花园的时候,带回来一张不算很好看的画。但他宝贝得不行,装在兜里怕皱了拿在手里怕掉了,像捧着什么稀世珍贵的礼物。
朝朝回到屋子,拉开一截窗帘,从窗户往外看。
就像那天下午一样。
对于朝朝来说,那本来只是一个寻常的午后,不寻常的是那天花园里落进来一个球,没过一会儿,墙上出现了一个男孩。
他看着自己。
他对自己说话。
他的眼睛在发光。
朝朝做不出什么回应,也不知道怎么样的回答是正确的,只想着回到屋子里躲起来。
但是朝朝还是想看看他,于是藏在窗户后面,拉开了窗帘。
朝朝在窗户上留下两个小手印,额头也抵上玻璃,出神地看了他好久。
真好看。
他还在那里,他怎么不走呢,他可以一直都在吗?
好像过了很久,好像才过了一会儿,天色暗了下来,男孩的身影也从墙上消失了。
不见了。
到了晚上,雨下起来,都没有人再过来。
花丛下的那颗球还在原地。
朝朝打开门,把球从外面捡回来,雨水混着泥水弄脏了裙摆,但是真实的触感顺着手心传过来。
朝朝想着。
原来不是自己的幻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