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一日的夜,半圆的月挂在中天,凉凉月光洒下,旋即被满院的灯光吞噬。
贼人已经凉透,线索似乎断了。
符旋有些懊恼,刚才自己情急之下下手太重,没想到留下活口。
“让属下来吧。”一直站在背后的王如意主动请缨。
符旋想也没想直接拒绝,这种脏活怎能交给他做。
“”
王如意却十分坚持:“属下身为公主侍卫,没能保护公主,愧疚难当,请公主给属下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他目光灼灼,映着火光,符旋念及他刚才的失态,不忍心再拒绝他,松口答应。
她原本以为王如意只是热血上头,却不想他找喜姑要了几张帕子,轻车熟路地对尸体进行全面检查。
担心他而跟过来的符旋,眼神从惊讶慢慢变成怀疑。
王如意察觉到她的变化,心里一沉,却并不后悔。一个依附世家的寒门子弟,可以属文,可以善武,但不应该懂得搜尸,他的这个举动,无疑会破坏自己这几个月来辛苦维持的形象。
但是只要能够揪出凶手,保护符旋,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掰开死者的口腔,隔着帕子一颗颗牙齿摸过,终于从最里面的缺齿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毒丸。
果真,这是一场刺杀,而非符旋以为的偷窃。
王如意将毒丸交给阿义,请求符旋道:“属下要对尸体进一步检查,还请公主暂避。”
符旋看到那枚毒丸,立刻明白过来。她没有立刻答应,沉默着看向王如意,眼神里闪过探究,但最终只是僵硬地笑笑:“难为你做这种脏活了。”
说完她没再看王如意一眼,带着阿义匆匆离去。
他熟练地从尸体上翻找,寻找身份的线索。自从跟随萧予以来,他已经习惯了层出不穷的暗杀,也学会该怎么让尸体“说话”。
符旋不想让他做这样“肮脏”的活计,但是真正但他,与尸体相比又能干净到哪里呢?
符旋匆匆离去的身影烧灼着他的心,王如意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无论如何,他也要找出真凶。
符旋回到中堂,端详着那颗毒丸。
从发现毒丸起,这件事的性质便已经完全改变,也不再是符旋一人能够处理的事情。
她抬眸看向北方,算算时间,张启该领兵来到了。
不多时,杂乱的马蹄便出现在公主府附近,守门人根据符旋的吩咐敞开府门,张启带着为首的年轻将军走了进来。
“穆衡”符旋看到来人吃了一惊。
年轻将军正是禁卫将军穆衡,整个燕京禁军的直接指挥者。他因为身着全甲,没有跪地行礼,躬身道:“臣奉皇命前来保护公主,不知公主安否?”
“本宫无恙,多谢穆将军了!”想到父皇忙碌一天半夜又被自己这边惊扰,符旋有些愧疚。
但兹事体大,符旋拿来毒丸:“刚刚我府上对贼人进行了搜查,发现了这个。”
穆衡一眼认出这是什么东西,神情顿时紧绷,右手握上剑柄。
朔风乍起,扬起符旋没有挽起的长发,光影中她表情沉重,但说出的话却字字千钧:“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本宫担心贼人对父皇不利,还请穆将军速速回宫,坐镇皇城,保护父皇安危!”
穆衡也只当是个大胆盗贼,没想到竟然是行刺。既然如此,全城都要戒严,权贵府邸也需要派兵驻守。他虽担忧符旋的安危,但是皇帝的安危更为关键。他留下自己来时带来的几百禁军保护符旋,自己先行进宫报告符留。
这时后方走来一人,面如冠玉,眉目风流。穆衡一眼便认出是可恨的王如意。
若说暗杀,眼前这个小子无疑嫌疑最大!穆衡正想将他当场拿下,却见符旋微微侧身挡住王如意,再次催促:“穆将军,事不宜迟,还请速行!”
责任感压住了自己的私情,穆衡恨恨地催马离开。
“有收获了?”符旋轻声问。
“搜出来不少东西,其中有一个令牌,公主可识得此样式?”
符旋看去,是一个铜制令牌,上面一个“丙”字。令牌样式也很眼熟,符旋略一思索便找到答案。
西戎!
并且有丙便应该有甲乙,他必然还有同伙。
但是符旋的表情却更加凝重了。
王如意笑道:“公主也发现了?一个抱着死志的人怎么会留这么明显的破绽?”
“真拙劣的手法。”符旋淡淡评价,“别藏着了,你还发现了什么?”
王如意展开握住的左手,手心里躺着一个荷包。红色的缎子,上面绣着一只花里胡哨的水鸟。
符旋端详,就是一个很普通的荷包,但是旁边的张启却一眼认出。
符旋看了他一眼,他尴尬道:“这是百花楼伎子的荷包,只绣一只鸳鸯。”
百花楼是燕京城里的风流之地,看来这刺客趁死前风流一度,没注意到伎子情热时塞进来的荷包。
张启燥红了脸,而王如意也一幅恍然大悟的模样,脸上染上绯红。
符旋撇了一眼王如意,询问张启:“这次一共带来多少人手?”
“属兵二千,禁卫二百,分别由赵凌和莫正率领,他们正等在外面。”
“把他们叫进来吧。”
张启领命离开,王如意向前一步,问出了自己心中疑问:“公主为何不与穆衡说是我搜的尸?”
符旋只笑而不语。
张启很快带赵凌和莫正二人进来,二人行完礼,符旋将毫无防备的王如意一把从暗处拽到面前。
“今日刺杀一事,公主府这边由王如意全权负责,还望二位将军配合。”
赵凌本就是符旋的手下,自然没有异议,而穆衡留下的莫正面带不满。
符旋将张启交回的公主印塞到王如意手中:“我将公主印交予你,望你不辱使命!”
沉甸甸的金印捧在手里,王如意的心剧烈跳动起来,这是符旋的试探,还是——
他抬头看向符旋,符旋也正在看着她,她的眼睛里,全部都是信任。
“王如意,你把滕嘉赶走的,这个烂摊子,该由你来收拾。”符旋戏谑地低语。
王如意闭上眼睛,他感觉眼睛发涩,几乎控制不住泪水流出。他今夜明明破绽百出,但是符旋依旧将信任毫无保留地全部交付到了自己手上。
他睁开眼睛,单膝跪地:“唯!定不辱命!”
膝盖触地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做了怎样的选择。从此,他便将从暗处走入众人眼中,他的伪装要面对更多的风险。
但他不在乎。
“外面怎么样了?杨克有消息没?”符旋吃了一口水饺,含糊问道。
厨房的人刚刚排除嫌疑,劫后余生,就接到公主要吃羊肉水饺的命令,赶紧生火起灶,揉面烧汤。
王如意接手之后,将两千属兵和二百禁卫统合到一起,分成三队,一队前去搜查百花楼,一队围住公主府防止再有歹人,最后剩下的一队由他亲自带领,继续搜寻贼人同伙的行踪。
虽然暂时没有有同伙的证据,但是王如意坚信,死士绝不可能单打独斗。
符旋虽给了他公主印,但他却没有直接上手,而是叫来各级将官,请符旋和两位将军坐镇,共同商讨任务的分配。
如此一来,他人对王如意的不满大大减轻。
符旋坐在上首面无喜怒,但她的目光却始终追随着王如意。
这才是真正的他吗?
原来他并非碎掉翅膀的蝴蝶,而是折断翅膀的孤鹰,自己用来捕捉蝴蝶的罗网是不是不够牢固?
符旋吃完一盘饺子,又喝了一大碗滚烫的饺子汤,吃饱的惬意驱散杂思。
“公主在这种情况还能吃下去!”阿荣面带崇拜,她今夜休息,被吵醒之后鞋都没来得及穿,一直到刚才怕得哆嗦。
符旋让她回去安心休息,她却固执地要守在符旋身边。
如今见符旋气定神闲地吃夜宵,她才真的定下心来。
阿义一直关注着外面的动静,眉间的忧虑始终没有消掉。符旋知道,她对王如意也有怀疑。
交给王如意,其实也是她临时起的念头。这场刺杀中,王如意除了刚听到消息的慌乱后,全程都没再出现害怕的神情,一桩一件都处理的冷静周到。
明明滕嘉的一巴掌就能让他流泪,但肚子上穿了个洞的死尸没能让他动一下眉头。
再结合他最初提出的三条建议,他从一开始,就笃定这是一场暗杀。
他不仅经历过暗杀,还经历过很多场。符旋在心里做了判断。
很明显,他自称的会稽王氏并不值得那么多杀手前仆后继送命。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在楚国,在自己面前,只能是王如意。
符旋的罗网或许不够结实,但燕国的罗网却不是一只鹰能随意离开的。
想通这一点,符旋心境豁然开朗,既然有专业人士,那不用白不用,干脆当个甩手掌柜,她吃吃喝喝等待消息就行。
阿义心事重重地走了进来,气愤道:“杨克他们还是没有抓到贼人,枉费公主待他们的一片好心!”
杨克的本事,符旋已经是彻底领会到了,听闻此言,也不意外:“别等他了。刚才有消息说,穆衡那边也开始搜查了?”
“陛下传令,全城戒严,太子和二皇子那边也都戒备起来了。”
正说话间,又有新的消息,百花楼那边找到与贼人相关的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