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他认为同情那些人的,也都毫不留情面。”奥金莱克继续说着,好像一个老者诉说一段令人伤怀的往事,“但他想要光复英格兰的心,以及他的军事才能,都是毋庸置疑的。”
“我明白……”亚瑟终于慢慢地将气息调整均匀,双手平放在腿上,坐直身躯和他们的领袖对话,“或许有一点少校是对的,我真的不适合这样的任务。”
苍老地面容浮上一抹柔和的微笑,“您的确有些心软。但这不是您的错,而是您的立场决定的——我可以理解。”
亚瑟垂下目光,点了点头。
虽然已经选择了支持的一方,并且坚信只有HMMLR才能为他的国民带来希望。但他无法不承认,他仍然将针锋相对的双方战士都视为他的人民。他不能因为自己做出了选择,就冷漠地认为,对方战壕中的将士与自己毫无关系,甚至堂而皇之地杀害那些人。
他是这个国家的化身,无论善恶是非,必须无条件地包容所有人。
一旦陷入内部纷争,这是他们必然要面对的困境。
“下个月,我们与自由国家组织的联络人员要去美国和加拿大继续谈援助的事宜,您也一起去吧?”
原本正在思索中的亚瑟猛然抬起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消息。
“乔治最近总向我抱怨,说队伍里外交联络人员太少了,他们忙不过来……”奥金莱克笑着解释道,“我想,比起每天对自己的子民刀枪相向,您可能更适合他们那边的工作。”
又要去美国了吗……?亚瑟不由得将双手紧握在一起,他的十指是冰凉的。
“我明白。”
午后毒烈的日头好像就在他的头顶,热烘烘的空气中夹杂着海水被蒸出的湿雾,黏在他的皮肤上。在这间密不透风的海军工厂之中,这种闷热感更是加重了几倍。
路德维希不得不时常停下手中的工作,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去脸上混杂着机油油渍的汗水。然后继续拿起扳手,将一颗螺丝钉在航母侧舷的一块钢板上。
位于德属中非专员辖区的利伯维尔港,受到巴西军舰重创的帝国海军第三舰队,正是在此地进行修缮和补给。
尽管只穿着一件轻薄的马甲,并将裤腿卷到膝盖以上,这非洲的炎热气候仍然令路德维希每天都像是浸在汗水里一样。额头上的发丝也无力地垂下,贴在鬓角处的皮肤上。
站在几米高的钢铁支架上,路德维希凝视着地上围坐在一起,正一边大声聊天一边打牌消遣的其他四位工兵。
他摇了一下头,没有说什么,擦擦汗继续拿起下一颗螺丝。
这时,一个响亮的声音传进他们的耳朵,在工厂内引起几声回响:
“快点啊——都别偷懒——”
是他们的长官,恩斯特·福格尔中尉的声音。他时不时会从吹着空调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在外面巡视一圈手下士兵的工作,然后再返回办公室。
听到中尉的声音,聊天打牌的几人匆忙地收起扑克牌,塞进口袋里,几人跑到船头假装在敲敲打打,还有一人爬上支架,装作在和他一起为侧舷修补钢板。
大腹便便的海军中尉缓慢地踱步而来,左右看看正在工作的士兵们,点了点头,又走了过去。
路德维希身边爬上来装样子的小个子工兵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放下扳手,准备从支架上下去。
“你们这样偷懒,到哪一天才能修完这艘航母呢?”
路德维希开口问他。
工兵抬头看向他,眼神中甚至有些惊讶,随后即刻转为不屑,翻了个白眼,“切,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给我打仗。”
“你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前线的官兵还在等着我们修好的舰艇呢。”路德维希心头冒气一阵火气,大声呵斥他。
听到这话,矮个子反而停下脚步,双臂抱在胸前,嘴角挑起一丝冷笑,扬起下巴轻蔑地注视着路德维希,“负责任?我们对别人负责任,谁对我们负过责啊?”
路德维希也停下手,转过身去正对着那人,说:“你们是国家征召的士兵,国家会对你们负责。”
“国家?哈哈哈哈哈哈——”那名工兵用手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半分钟都没有停下,甚至不得不撑住一旁的栏杆,路德维希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工兵半晌才直起腰,眼角还挂着笑出来的眼泪,“你小子是真的太天真了呢,还是没睡醒,觉得自己活在梦里?”他抬高了音调,表情也逐渐严肃下来,“为了一点龙虾随随便便地发动战争,把我们派到这种随时可能热死人的地方,任我们自生自灭,然后再换来一批新人来,国家就是这样对我们负责的?”
“……”
路德维希沉默了。
自从与施佩尔部长的那番谈话,不,也许更早,自从在亚琛的街道上见到了成千上万呐喊的人群开始,他就总在思考这个问题。
戈林政府,甚至整个纳粹政权,或许从一开始就在愚骗民众。他们从来不在意普通德国民众过着怎样的日子,“人民”或许只是他们打出的漂亮的宣传标语而已。一切不过是为了他们能牢牢掌握住最高权柄,好让他们维持住骄奢淫逸的生活和高人一等的特权。
虽然他还没有敢轻易得出这样的结论。
“都是大人物们争权夺利的把戏而已!”工兵摆了摆手,扶着支架的楼梯一节节走下去,“我们这些人瞎掺和什么呢?自己的日子还不够苦吗!”
这样说着,他又重新坐在地上,加入同伴们的牌局之中。
路德维希也不知不觉中放下扳手,盘腿坐下,安静地凝视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