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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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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魏初罕见地梦到了魏衍和魏谦。

梦中景象不停变幻,倏而在京城的辅国将军府,倏而又在回阳城内的那一方小院,从未变的是那架独属于她的秋千。她仿佛仍是那个坐在秋千上的尚未长大的小姑娘,笑如银铃,清脆响起:“爹爹,爹爹,再推高一点。”

可梦中无风,亦无人推她,高高荡起的秋千猛然停下,幼小的身体被高高抛起,脱离秋千的那一瞬间,景象连同她幼小身体一齐变幻莫测,不过须臾一瞬,便变成了飞檐碧瓦、宫阙深深的皇城,她亦长成了十三四岁的少女。

她心如擂鼓,转头看去,他们笑着站在距离自己一臂之外的地方,那样近,仿佛一展臂就可将她拥入怀中。

“祖父、爹爹......”

魏初瞬间泪盈于睫,轻声喃喃。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去触碰他们,她有好多话想说,想质问他们为何从来不入她的梦来看她,想告诉父亲她看见了母亲,母亲过得很好,却过得一点也不开心。

可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原本的无风之地忽然间狂风大起,他们的身影瞬间被风吹散。她看向茫然收回的双手,掌心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抓到。

“阿雩。”

魏衍久违的声音响起,她循声回头,见他们仍离自己不过一臂的距离,可她却明了,虽不过咫尺,她却永远跨不过去。

“回去吧,孩子。”魏衍的声音若隐若现,时而在耳边,时而又远在天边响起,“往前走,我们都看着你呢。”

“阿雩。”魏谦的声音亦是如此,“你要有直面生死的决心......”

“倘若你有悲天悯人的慈悲之心,那便要有济世救人的恒心,更要有直面生死的决心。”

他的声音逐渐与宋意禾的声音重合,最后越来越大,尖锐得几乎刺破耳膜,让她头痛欲裂。她无助地抱着头捂紧耳朵,妄图阻隔那个声音,哀求般呢喃:“不要说了,爹爹...不要说了...娘亲,求求...你们...”

她只想回到西北边境的那一方小院,那里曾有日光融融,洒落于父亲温和的眉眼之上,他会等着她回家,轻声呼唤。

“阿雩,回家了。”

那晚梦到魏衍与魏谦的事,魏初谁也没说。她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偶尔找观棋询问那个孩子有无消息,偶尔找宋意禾打听打听拓跋汮治得怎么样了。

那孩子尚无消息,不过严院判和太医院倒是不必给拓跋汮陪葬了——施针的第五日,拓跋汮醒了。

他这一中毒,转瞬便从阶下囚变成了皇帝的座上宾,太医院倾全力无微不至地照料着,生怕这位西羌太子在大盛皇宫再出什么岔子,传出去不好听不说,连项上人头都难保。只是季玖还是没能出来,看来皇帝是彻底将拓跋汮的安危交给了季玖负责,也不怕他日日见到季玖将再气出个好歹来。

腊月二十九那日,上京城落下了今年最后一场雪。

雪花纷纷扬扬,不管是东城青衣巷中烧炭烧得温暖如春的暖阁,还是西城暗巷中那一顶四处漏风的草棚,它们皆一视同仁,静谧无声地洒落。

暖阁之中,熏笼里银炭哔剥作响,有侍女捧着这季节难得一见的葡萄穿门而入,门内锦衣的公子斜倚在白玉案头,手执着一只琉璃杯,杯中葡萄酒酿清透,散发出清甜的香气。白玉案前,美人腰肢纤纤,笑靥如花,翩然起舞。暖阁外的寒意尽数消融在氤氲香雾中。

若忽略男子微眯起的双眸中露出的猥琐的光,这个画面倒也称得上赏心悦目。

不多时,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推开门走到那男子身旁,低身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什么,男子双眼一睁,随即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找到了就好,把他看好,我要让他插翅难逃!”

土墙之下,摇摇欲坠的草棚勉强挡住洒落的雪花,一个五六岁模样的乞儿徒劳地钻着手中的一块枯枝,妄图将被北风吹灭的火堆点燃。火堆之上是一个豁了口的破陶罐,罐中零星可见几颗麸皮的粥早已冻成了一块冰疙瘩——显然那被熄灭的火苗还没来得及将其融化。

乞儿跺了跺脚,冲着满是冻疮的双手哈了口气,放弃了点燃火堆,将手伸进破陶罐拿起那块冰疙瘩咬了一口。凉透四肢百骸的冰尚未咽下,身后的稻草堆里忽然传来一阵细弱如猫啼的哭声。

他忙放下冰疙瘩,徒劳地搓了搓怎么也暖不起来的双手,走到稻草堆前抱起一个婴儿。婴儿不仅哭起来像小猫,身躯亦是如同小猫一般瘦弱,一张小脸被冻得青紫。许是从未填饱过肚子,虽然一直在哭,却没有一滴泪流下。

“妹妹乖,妹妹别哭。”他学着已故母亲的模样哼着童谣,轻晃着怀中婴孩,试图安抚她。

饥寒交迫的孩子张着嘴寻找着母亲的□□,可只有一根细瘦的、带着血污的手指伸进嘴里,她吸吮片刻,吸破了将将结痂的冻疮,男孩的鲜血涌出几滴,很快便被吸吮干净。

这艰难榨出的几滴鲜血根本不能填饱肚子,即便她只是一个瘦弱的婴儿,可她再无多余的力气去吸吮,只好在饥寒交迫中再度闭上眼睛,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饿晕了。

远处的风雪中似乎传来了脚步声,乞儿并没有听真切,可他没有片刻犹豫,扒开稻草露出下面的一方木板吃力掀开,抱着婴儿钻了进去。很快,又一个人爬了上来,飞快地盖上木板,将稻草恢复原状。

就仿佛这里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孤苦伶仃的小乞丐。

这样一番动作废了他好多力气,空空如也的肚子咕噜作响,发出了一声抗议。他用力勒紧了缠住裤腰的草绳,想要让饥肠辘辘的肚子停止叫嚷,然而不论他怎么用力,都是徒劳。

好多人啊。

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的时候,他只有这一个想法。

下一刻,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夜半的寒意几乎将他冻僵,他第一时间都没听出来这是谁的声音。

“好啊,怪不得怎么也找不到你,原来不在东城,你小子竟然藏到这里了。”他抬眼看去,张佑那张凶神恶煞的脸猛然填满了他的视线,“我正愁不知道怎么找你报仇呢,你倒好,自己从郡主府跑了。”

张佑带着十几个人占领了这一方草棚,他一双手笼在袖中,冲着身后的小厮努了努嘴,两个小厮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地将乞儿的双臂缚住,强压着他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你说说,你让我开罪了端舒郡主,开罪了她便是开罪了贵妃娘娘,这么大的罪名,我应该怎么惩罚你?”张佑蹲下身,看着面前这个还没他一半高的小乞丐,“是将你乱棍打死扔进上京城外的金池河里?还是切下你的四肢,片下上面的肉去喂我的海东青?”

他说的什么端舒郡主、贵妃娘娘,乞儿根本听不懂,只知道今天自己要死了,眼前这个人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可他不后悔从对他而言那富丽堂皇的郡主府跑出来,如果他不跑出来,他的妹妹可能早就死了。她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即便死也应该死在一处的。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倔强的模样与他险些在街上被自己的马踩死那日不无相同。张佑看见他这样便想起了魏初,不由怒从心起,四下看了看,没找到趁手的家伙,回身看见身后的一个小厮腰间的马鞭,劈手抢过来,冲着乞儿笑得狰狞。

“既然不会说话,那就去死好了!”

他手中的鞭子挥下来的那一刻,乞儿闭上眼睛,竟奇迹般地并不害怕。他想起一个多月前,娘亲拼尽全力生下妹妹的时候,躺在鲜血中吃力地对他说的话:“阿宝,如果养不活你妹妹,娘不怪你。是我对不起你们,如果活得实在太累,就来天上找爹和娘吧。天上有好多好吃的...你再也不会挨饿了……”

娘亲伸出手想要抚摸他的脸,可还未触及他的脸庞,那只苍白瘦弱的手便无力落下。

“娘。”他终于开口,小声道,“阿宝来找你了。”

魏初难得地翻出了魏谦的那杆银枪,拿了块布仔细地擦着,屋内炭火烧得正旺,然而即便她坐在火边,手中的枪仍然冰凉透骨。

也不知以前魏谦用它时手冷不冷。

她将枪竖立,站起身认真地与它比了比,发现自己与它差不多高了,于是叹了口气,有些颓唐地想:也不知何时才能像父亲一样使用这杆枪。

屋外忽然传来疾奔之声,魏初向来警觉,忙起身开门,倒让正准备敲门的观棋猝不及防,险些栽倒。

事出紧急,观棋稳住身形,甚至顾不上见礼,用最简短的话道:“郡主,那孩子被张佑找到了,现在只怕凶多吉少,快跟我来!”

魏初让人苦寻多日无果,谁知好不容易有了消息却是这样的情况,来不及多想,连忙跟上观棋。

二人狂奔至马厩,一人骑上一匹马,朝着西城暗巷疾驰而去。

上京城虽没有宵禁,可入了夜却不让策马。郡主府在东城,两人骑马至西城动静极大,惊动了一干兵马司夜间巡逻的弓兵跟在他们身后,边追边喊:“停下!不听警告者,格杀勿论!”

魏初抽空扫了一眼,见喊话的是上次见过的郎琼,于是勒停马匹,冲着郎琼道:“郎指挥使。”

郎琼这才看清骑马之人乃是魏初,一惊,低头见礼道:“郎琼见过端舒郡主。”

“郎指挥使,若我们二人夜间骑马犯了禁律,你可按规定上报,我绝不拦着。可如今人命关天,这禁律我今日非犯不可,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语毕驱马疾奔而出。

郎琼看着转瞬消失的两人,终究放心不下,分出一拨人正常巡逻,自己带着另一拨人紧随其后。

只求别闹出什么大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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