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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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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柳絮纷飞般落了三日,这座喧嚣繁华的上京城在银装素裹中迎来了新的一年。

初一那日,季玖终于被允许离开皇宫,从与拓拔汮的互相折磨中脱离出来。与他一同出宫的,还有两道旨意。一道是册封拓拔羽萍为淑妃,另一道则是封季玖为亲王。

或许是终于想起来原来自己还有个儿子还没封王,亦或是终于给自己这个不甚亲近的儿子择定了封号,不知道皇帝到底在想什么。总之新年伊始,晾了他许久的皇帝将他封为了安亲王。

季玖那座空荡荡的宅邸大门上终于挂上了牌匾。

王承的小徒弟亲自赶了马车要送他出宫,季玖却拒绝了。他晃晃悠悠踩着积雪踏出宫门,慢悠悠晃荡着走回府邸,好不容易到了,却并不进门,站在刚挂好的牌匾下看了又看,宽大的牌匾容纳下安亲王府四个大字绰绰有余,比之以前的辅国将军府五个字,显得宽敞不少。

念头一转,他忽然想起来什么,扒着自家府门,在门环上借力一踩,腾身跃起,探着头去看那牌匾背面。

辅国将军府五个熟悉的大字,除了漆金的字迹有些许褪色,其他毫无改变。

听见动静刚刚赶来的观棋震惊地看着自家殿下从府门上以一种不甚体面的姿势落了地,尚未来得及出声,就见他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忽然轻笑出声。

还好,还是那块。

户部果然一如既往地节俭啊。

“殿下。”

能看出来他心情不错,听见观棋叫自己,上前两步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他:“听说阿雩不知从哪儿捡了个孩子?走,咱们去瞅瞅。”

观棋刚刚张开的嘴瞬间合上。

季玖挑了挑眉,笑意淡了几分:“怎么?”

他这几日被迫“保护”拓拔汮,拓拔汮没醒之前倒还好,他只需搬张椅子往旁边一坐,冷眼看着拓拔羽萍在他面前表演兄妹情深的戏码,其间偶尔穿插着那位叶令吴聿愁肠百结的叹息声,不时会得到严院判担忧关切的目光。

倒也不怎么无聊。

后来拓拔汮醒了。

这位西羌的太子殿下从来就不是吃亏的主,如今在大盛吃了这样一个大亏,罪魁祸首又自己送到他面前,他虽浑身无力,可嘴上仍免不了冷嘲热讽一番。

偏生季玖奉行的原则便是什么亏都能吃,唯独嘴上的亏吃不得,于是自拓拔汮醒了,二人唇枪舌剑,语带机锋,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嘲讽,谁也不让着谁,听得须发皆白的老太医愁容满面,恨不得一人一针,将两人那不饶人的嘴齐齐扎哑。

如今季玖重获自由,备受折磨的老太医终于得以解放回到太医院。可惜老太医流年不利,刚放下药箱的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身后传来小太监尖细的声音:“贵妃娘娘有旨,请严院判跟我走一趟。”

严修回身看去,见是云光殿的内侍杜昭,于是发出一声命苦的叹息,提起药箱跟在他身后。

然后,他又在郡主府看见了让他头疼的季玖。

不过季玖的心情明显不如方才出宫那般明朗,对着他也只是礼节性点了个头,随即便先他一步进了后院。

显然是在等他。

魏初、罗江流、观棋三人围在软榻边,榻边还站了个年轻女子,严修在宫中见得多,一眼便看出这女子应是个奶娘。

“阿雩,太医来了。”

季玖这一声让三个人齐齐抬头。魏初连忙站起身让出位置,严修她那日见过,便没有多客套,客气地颔首道:“劳烦严院判了。”

严修忙道不敢,放下药箱上前去看。只见襁褓中裹着一个气息不稳的婴儿,正闭眼沉睡着,一张小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肉,瘦不伶仃的,看着可怜极了。

“严院判,为何她吃什么吐什么?我刚将她抱回来时,没找到乳娘,便给她喂了羊乳,可她吃了不到一刻便吐完了,好不容易找到乳娘了,可乳娘的奶她也吐了。”魏初心中焦急,可面上却不显,一字一句不疾不徐地讲述着情况。

严修仔细观察婴儿的面色,又轻轻捏开双颊看了一下舌苔,心中有了数,对着关切的几人道:“诸位不必担心,吐奶于婴儿而言再正常不过。不过这孩子之前应该是从未吃饱过,所以不能适应,郡主只需叮嘱奶娘一次少喂些,喂的次数多些便可。”

魏初点头表示记下了。

“孩子太小,既不能喂药,也不能施针。要逐渐拉长喂奶间隔,逐步增加奶量,急不得。”

魏初终于放下心来,亲自将老太医送出了门。

严修出门前回身看了一眼这满屋子的人,心道这一屋子的半大孩子怎么会养孩子,于是不放心地又对魏初细之又细地叮嘱着注意事项,恨不得将自己所知道的倾囊相授。

好在面前的小郡主仔细听得仔细,没有半分不耐。他看着她低头倾听的模样,不由想起自家那个不省心的小孙女,也不知是否还是那般调皮。又想到方才那个孩子,叹了口气,推心置腹地讲了一番话:“郡主善心即便我身为医者也不能相比。可哪怕是盛世,也会有饿殍冻骨,郡主救得了一人,又如何救得了众生?”

他摇了摇头,不待魏初回话就叹息着转身:“如今这世道,吃人呐。”

魏初紧盯着他背着药箱的沧桑背影,在他即将转过门前的影壁那一刻,忽然出声叫住了他。

“父亲在时,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她道。

极南之地有海,海有涨潮,亦有落潮。每每落潮以后,岸边水洼里便会有许多被潮水带上来的小鱼,那一方浅水不足以支撑到下一次涨潮,所以他们只能在那一方水中挣扎着直到死亡。

涸辙之鱼,奄奄一息。

可有一日,一个男孩儿路过了这片浅滩,他看见了水洼中的小鱼,于是他捡起小鱼,将它们一条一条地扔回水中。一个路人看见了,告诉他:“孩子,这里面有成百上千条鱼,你救不过来的。”

“我知道。”

“那你为何还要扔?又有谁会在乎小鱼的命呢?”

男孩儿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我手里的这条小鱼在乎,这条也在乎,还有这条……”①

魏初说完,看着老太医僵住的背影,微笑道:“救不了众生,那能救一人也好。至少,这个人在乎。”

严修缓缓转过身,面前的小姑娘身形单薄,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下,可她眼中神色坚韧,是自己许久都不曾见过的明亮鲜活。

“郡主大义,是我心胸狭隘了。”他俯首作揖,并非是下位者对上位者权位的俯首,而是对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由衷的敬佩。

魏初不躲不避,看着他认真地说道:“严院判今日所说,魏初记下了。若来日有幸,能为太平盛世出一份添砖加瓦的微薄之力,也不枉我来这世上走一遭。”

她回去时,小姑娘已经醒了,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面前的几人,没哭也没闹。罗江流与观棋争抢着要抱她,季玖则站在一旁抱臂看着,不时拱个火:“观棋,你瞧阿流比你小许多,你怎么连他都争不过。”

两人扭至一处,一时半会儿没分出个胜负来。

季玖转头见她进来,笑着道:“去了这么久,严院判又说了什么?他絮絮叨叨可是整个太医院都出了名的,就是嘴碎了些,但人不错。你若不想听,敷衍过去便是。”

“我给他讲了个故事。”魏初道,“他觉得这故事很有意思。”

“哦?能让他觉得有意思的故事,那一定很有意思。”季玖笑着说了句废话,却不多追问,看向榻上的挥舞着双手的婴儿,“取名字了吗?”

“嗯。抱她回来那日是腊月二十八,小字腊月,大名……因为不知道她姓什么,所以就跟着我姓魏吧,叫长宁。”

她路过打了半天毫发无伤的两人去将长宁抱起,室内燃了银炭,襁褓没有将她的双手缚住,她将一个拳头凑到嘴边津津有味地吸吮着,另一个则不停地挥舞着,仿佛在给观棋和罗江流助威。

察觉到自己被抱起,她抬起眼看去,而后冲着抱起自己的魏初露出一个笑来。

长宁,惟愿这世道长宁。再无人像你哥哥那般,被人无情地践踏欺辱。

魏初腊月二十八不知从哪儿抱了个孩子回去的事,腊月二十九便阖宫传遍了,众人只当这便宜郡主脑子不好,没的非要给自己找些事情做。然而宋意禾不说,皇后不说,连皇帝也不说,宫里便没人说起。

于是这个年平安无事地就要过去。

不过他们过得平静不代表所有人都过得平静,元宵前一天,这座在上京城地位不尴不尬的郡主府终于迎来了除季玖外的第一个访客。

彼时魏初正摇着拨浪鼓逗长宁玩儿,近半月过去,她的小脸上终于有了些肉,曾在冰寒料峭中被冻伤的皮肤经过日日精心护理,也好了许多,看起来白白胖胖的,愈发喜人。

陈管家尽心尽责地将上门拜访的人姓甚名谁通报了一番,谁知魏初根本没听,不怎么走心地问道:“你说谁?”

他只好又复述一遍:“文选清吏司员外郎,张泰。”

魏初在朝野中无相识之人,那日虽让郎琼带走了张佑,可兵马司内部事务她不方便打听,倒是季玖知道她必然关心此事,不时让观棋来告知她一下情况。兵马司表面上风平浪静,可为了让郎琼放人,实际上却风起云涌,好不热闹。

不过从结果看来,郎琼确是个说话算话之人,至少目前,张佑仍被囚禁于兵马司的牢狱之中,连张典暗中递了银子想要见一面都未能成事。

“哦。”魏初云淡风轻的,连头都没抬一下,“不见。”

陈管家要走,魏初却忽然又叫住他:“陈叔,你告诉他,兵马司直隶陛下,自然是不听我的命令,他若要求情,大可求到陛下跟前去。有陛下特赦,无人敢不放人。”

“是。”

管家话音未落,就听院外一声凄厉的哭号几乎响彻郡主府,将原本咿咿呀呀的长宁吓了一跳,嘴一瘪,豆大的眼泪瞬间落下,张开嘴细声细气地哭了起来。

“端舒郡主,吾儿冤枉,愿郡主放他一马啊!”

魏初摇着拨浪鼓的手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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