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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传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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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闭的赭红色的大门终于打开,趴跪在门口石阶前的中年男人借着抹泪的间隙抬起眼偷偷瞧去,只见面前站了一个神色冰冷的少女,雪后的天非一般的冷,她却只穿了一身单衣,站在台阶上看向自己。

两人视线倏然一撞,中年人却假作不曾看见,低下头闭上眼接着大声哭喊,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哭喊声引来围观的众人探究的目光。

魏初蹲下身,并不理会对四周投来的打量探究的视线,盯着他的目光十分平静,声音亦是毫无波澜:“张大人,你官职虽低,可身为朝廷命官,众目睽睽之下在我一个无官无职之人门前长跪,是想要借文人百官之口对我口诛笔伐吗?”

张泰忙不迭伸出双手抓住了她的衣袖,涕泗横流地哀求道:“郡主,是我教子无方,这才让吾儿平日所为放肆了些,可您就算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当接杀人啊!他年幼无知,若不知有何处得罪了郡主,您大人有大量,还请您放他一条生路吧。”

魏初的眼神落在他紧紧攥着自己衣袖的手上片刻,到了他这年纪,他的一双手却难见褶皱,手背丰润,竟比自己这自小习武的一双手更白皙几分,显然是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

她微微用力往外扯了扯袖子,不出所料地被死死抓住,她抽了一下没抽出来,便也作罢了。只是听见他说的话时,像是听见了十分好笑的笑话,不由露出一个极具讽刺意味的笑来。

“张大人。”她垂下双眼,眸中神色被眼睫覆住,什么也看不出来,“你的意思是说,我对令公子当街杀人的指控乃是诬告?是我想要陷害他,还是说令郎当街所杀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猫儿狗儿,而非一个人?”

张泰一愣。

她再度尝试着抽出衣袖,未果。只得从腰间拔出一把锃亮的匕首。张泰目光惊恐地盯着她,生怕那利刃是冲着自己而来,本能地想要松手,可不过短短一瞬,他便摒弃了恐惧,将手中那层薄薄的布料抓得更紧了。

魏初没有半分犹豫地割断自己的衣袖,将自己的手臂解放出来,却并未站起身,也并不去管裸露在寒冷中的半截手臂,保持着蹲下身的动作将手中匕首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才将其归鞘:“还有一点你说错了,令郎的年纪怕是比我还大上几岁,年幼无知四个字也不知从何说起。更何况,我只是一个小女子,哪里来的大人大量呢?你赌上自己的脸面和前程来我府门前闹这么一遭,倒不如期盼着你身后指使你这样做的那位能有这份大量。”

她后退一步站起身,提高了音量:“兵马司捉拿令郎乃是合规合矩的,我既无一官半职,直隶陛下的兵马司自然不会听命于我,张大人再如何,求情也不该求到我这里。张大人,请回吧。”

眼看着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门,想到自己此行目的仍未实现,张泰终于急了,不顾自己形容狼狈地大声道:“端舒郡主,若张佑何处得罪了你,子不教父之过,郡主大可问罪于我,何苦揪着吾儿不放呢?”

“张大人,你是朝廷命官,你的脸面不要了,朝廷的脸面也不要了吗?”

郡主府的大门开了又关,扔下这样一句话后,那个小姑娘却再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彬彬有礼却又不可抗拒地将自己请离了郡主府门口。

陈管家身板瘦弱,可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他毫不费力地将体量几乎是自身一倍的张泰以一种不怎么体面的方式“搬”到了郡主府外的大街上,而后直起腰拍了拍手,看着面色铁青的张泰笑眯眯道:“张大人,扰乱郡主府门外秩序,这罪名说大不大,可足够进一次兵马司牢狱和令郎相聚了。哦不对,”他像是刚反应过来,“这个罪名太小了,令郎理应关在重刑犯的大狱才是,你们没法相聚了。”

张泰气得几乎吐血,但见管家笑眯眯地驱散了围观众人,随后回去将府门紧闭,明显再不会出来了。他恨恨站起,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不远处茶摊上,一个侍从模样的人仰头饮尽粗碗中的茶,在桌上拍下两个铜板,匆匆起身离去。

上京城中,不论什么事情都传得很快,张泰大闹端舒郡主府一事,皇帝当天晚上便知道了,当下大怒,连夜将吏部尚书徐牧和右侍郎孟冶召进宫骂了个狗血淋头,又将张泰连贬四级,贬为了从九品司务方才罢休。

第二日,皇帝召魏初与季玖进宫。

魏初进宫一般都只在云光殿,皇帝平日处理政务的乾元殿除了刚入宫面见皇帝那次,她再未涉足过。皇帝尚未下朝,殿内无人,一直跟在王承身后的小徒弟替她打开门,道:“陛下吩咐了,若郡主来了直接进殿便是,殿外冷,别把郡主冻着了。”

殿外积雪清扫得十分干净,魏初站在檐下向天上看去,晴空无垠,碧空如洗,今日想必是个好天气。她摇头拒绝了小太监:“公公不必麻烦,我在此处等着陛下便是。”

她言语温和有礼,小太监有些受宠若惊:“郡主直呼奴的名字便是。奴叫做陆平。”

魏初点了点头:“小陆公公。”

陆平“哎呦”了一声,眉开眼笑道:“郡主可真是折煞奴了。”

正说着,忽闻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二人一齐看去,却见皇帝未乘轿辇走在前面,身后跟着穿着朝服的季玖,王承弯腰跟在身后,见到魏初,皮笑肉不笑地冲着魏初见了个礼:“见过郡主。”

魏初见皇帝神色喜怒难辨,又见王承冲着自己努了努嘴,想必心情不怎么好,后撤一步让开道,低头道:“陛下。”

皇帝“嗯”了一声,道:“站在外面做什么?进去吧。”

她抬头看向季玖,他一身紫色织金朝服,因尚未及冠,一半青丝垂在肩头,衬着秀气面容,是在他身上难能一见的正经模样,可惜玉带松松系在腰间,便显出他身形清瘦,与他苍白的脸色一呼应,一看便知重疾缠身,没有半分少年人的朝气。

魏初心道:听闻太医院皆是神医妙手,不知他们是否替他瞧过了病,若是瞧过了,也不知能否察觉到什么不对。

季玖拍了拍她的肩膀,神色倒是稀松平常:“走吧。”

乾元殿内日夜不休地点着沉香,魏初初时并不习惯这个味道,如今倒是闻惯了——这香与云光殿中日日燃着的香一模一样,应该是皇帝喜欢。

陆平极有眼色地关闭了殿门,厚重的殿门一合上,殿内便只有外面的雪色映着日光透过贴了棉纸的窗格折射进来的光,瞬间昏暗了许多。

魏初在殿外站久了,还未能适应骤然暗下来的四周,便听见皇帝问季玖:“方才所议之事,你可有什么意见?”

她只能隐约猜测到皇帝今日召她应与张佑一事有关,可皇帝此时先与季玖论事,她也不便出声,只好沉默站在一旁。

“陛下思虑周全,臣无意见。”季玖垂手而立,他眼眸低垂,即便是魏初站在离他极近的地方,也看不清他眼中神色。

“是没有意见还是不想有意见?”皇帝低着头随手翻开手边的一道折子,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却一点也不关心,根本没给季玖回答的时机,“你既能将他带回京城,那将他毫发无损地送回西羌也应该不是难事。正好西境无帅,整个西北大营不可一日无将,你师承魏谦,便让我看看你跟着他学得如何。”

他顿了顿,面无表情地换了个折子:“我的儿子,自然不会差。”

话中之意应是自得,经皇帝之口说出,却更像是一种敲打。

魏初猛然从皇帝嘴里听见父亲的名字,有些诧异地微抬起头,可两人皆低着头,谁也不愿意多看谁一眼。她本以为季玖近日封了亲王,今日又跟皇帝回乾元殿,父子二人关系应缓和了不少,可如今这个情形,怕是自己想多了。

而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皇帝要将季玖派去西北?

他甚至未及弱冠,从未上过战场。可西北大营自魏衍被革职后便再无主帅,哪怕是新任的明威将军杜璠,也因围杀魏谦身亡。一盘散沙的十万大军,又岂会因为他是皇子或是王爷而信服?

可季玖神色淡淡,除了方才那句陛下思虑周全之外,再不发一言。

皇帝终于抬起头,却是看向魏初。许是看清她面上不可置信的神色,问她:“阿雩?有什么不妥?”

魏初抿嘴,想了片刻后道:“陛下,九殿下寒疾未愈,西北边境一线向来严寒,只怕九殿下身体吃不消。”

皇帝露出一个淡淡的笑,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不妨事,你九哥只是看着体弱,他都能深入西羌生擒拓跋汮,又能将你平安带回,区区西北大营十万将士,与他而言不过是小事。”

可就算放下他旧疾一事不论,一军主帅,十万将士,牵扯国之大体,绝非儿戏。

魏初还想争辩,季玖却忽然叫她:“阿雩,陛下如此决断,必然有陛下的道理。”

她当即闭了嘴。

皇帝似乎是不予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将手中折子一合一扔,卸了力靠在椅背上闭上了双眼:“听说你抱了个孩子回去养?”

“是。”

“那个张佑,是你让兵马司的人带走的?”

“是我夜间骑马违反了禁律,被郎指挥使巡逻时撞见,他按律追我至东城,恰巧碰见张佑当街伤人,这才将他带走。郎指挥使尽职尽责,只是按律行事。”

皇帝一手掐在眉间,沉默了许久,才道:“此事朕有所耳闻,不过一个乞儿罢了,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张泰朕替你罚过了,那个张佑,你若想罚他,就让他在兵马司的大狱里长长记性吧。至于那孩子……你若想养,便养着吧。此事便到此为止。”

皇帝难得自称朕,便是此事不容再置疑了。

魏初紧抿着嘴,半晌不曾说话,直到皇帝睁开双眼看过来,才低低应了一声:“是。”

皇帝挥了挥手,道:“都去吧。”

冬末的日光投在身上,毫无温度。魏初走在皇宫长长的甬道内,只觉这条路无比漫长,长到她怎么都看不到尽头。

不过一个乞儿罢了。

原来大家都是这么以为的吗?

空荡的乾元殿中,皇帝已从宽大的御案后起身,坐在了一旁供他休息的软榻上。榻上放着一方小几,几上棋盘黑白子错落纠缠,是一盘残局。

映照着日光的雪色透过窗纸投在皇帝面上,将他的神色照得晦暗不明。他凝神盯着残局,手中执了一颗黑子迟迟未落下。

王承悄无声息地上前,用热茶替换下已经温凉的茶盏,轻手轻脚地往殿外走去。

“王承。”皇帝忽然道。

“在。”

“告诉太子,下不为例。”

“是。”

王承下去传话,乾元殿顿时又只剩下了一个人。“咯噔”一声,皇帝手中黑棋终于落在棋盘上,他指尖轻叩案边,盯着那颗棋子半晌,唇边缓缓浮起一抹冷笑,喃喃自语道:“老师,你最喜爱的学生教出来的学生,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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