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阳城东城门是最先被攻破的一道门。那些攻门的士兵如潮水般涌入,可街道上空空荡荡,既没有守兵,也没有百姓,四周一片黑暗,若非远处的弩箭发射的声音与喊杀声,他们只怕要以为这是座空城。
回阳的街道呈棋盘状,不过街道宽窄不一,纵横错落的,在黑夜中仿佛匿着一只只猛兽,只待他们松懈时便猛扑而出,再将他们吞吃入腹。
为首的人十分警惕,他握着刀小心地试探着往前几步,确定没有陷阱暗器一类的,才招了招手,示意身后的人跟上。
他们原本的任务不过是想要通过破门吸引守城军士的注意力,谁知这处并非只是看起来防守薄弱,它是真的薄弱,若自己能带人通过东门然后偷袭正门守军,如此里应外合,取胜岂不十分容易?
他虽然这样想了,可仍旧没有放松警惕,一步一步试探着往前,待确定了前方几步安全,才又招手让身后的士兵们跟上前来。
就这样一步一挪地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的人已经全部走入城中。不知何处响起“嗡——”的一声,紧接着,身后又响起一阵沉重的嘎吱声,在沉寂的街道中震耳欲聋。为首之人心跳非常,猛然回头看去。
原本大开的城门随着那嘎吱声缓缓合上,他短暂失神了片刻,刹那间明白过来这原来是个陷阱,几乎是下意识地大吼道:“有埋伏——防备!”
吼声撕裂这一方不同寻常的寂静,几乎在同时,两侧屋顶骤然亮起火光,火光驱散黑夜照出檐下黑影绰绰。
为首那人这才看清,檐下早已静候多时的守军弓手拉弦如满月,漆黑的箭头映在他惊恐的眸中,于火光中凝成一点,“咻”的一声越来越近,最终凌厉地凿进己方士兵瞬间举起的盾牌。
“退!”
随着他一声令下,西羌士兵们举着盾牌艰难退入窄巷,却听“轰隆”一声,他从盾牌的缝隙中看去,前方巷口滚下一排钉满尖刺的拒马,堪堪停在他们前面,虽没有伤到他们,却在瞬间将他们的退路堵死。
己方已落下风,只单纯防御根本没有生路,他一咬牙,大喝道:“杀!”
一声令下,两方人手顿时混战在一起。刀光剑影间,惨叫、怒吼、金铁交鸣混作一团。有人被逼入墙角,后背抵上土墙,长□□穿黑甲,转瞬便没了声息;有人倒地翻滚,铠甲刮过石板,被不知从何处来的长刀砍中,顿时没了半条臂膀。混乱声中,李瑞明手持弓弩,绞弦声如毒蛇吐信,“嘣”地一声,弩箭飞射,没入一个挥刀反抗的西羌士兵后颈。
混战不知持续了多久,李瑞明手中的弓弩已经没有了余箭。一片喊杀声中,城墙上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小李兄弟,你快看!”李瑞明丢掉弓弩,几步跑上城墙顺着那个人手指的地方看去。
远处将白未白的天光中,有一线银色由远及近整齐踏来,西北凌晨的凛冽寒风中,数面黑底金字的战旗迎风猎猎作响。
是西北军!
是安王殿下!
李瑞明喜出望外,回身冲着仍在负隅顽抗的西羌士兵喊道:“你们还不快快束手就擒?我西北大军已经赶到,你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快快投降吧!”
那领头之人已身负重伤,满身鲜血。巷战对熟悉回阳大街小巷的守军们十分有利,战至如今,他身后带领的百余名西羌士兵也只剩下不到一成。可即便只剩了十余人,他们手中刀刃仍在挥舞,如困兽犹斗。
听到李瑞明的喊话,那人看了一眼天色,心知此战败局已定,可他面上殊无惧色,反而仰天哈哈大笑道:“我羌族男儿,决不投降!”
说罢旋身飞扑至最近的一个守军身上,卷了刃的长刀挥出,最终无力地劈在了那守军的战甲上。
长枪毫不留情地穿甲而过,可弥留之际的人是感觉不到痛的,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以刀撑地,努力站直自己的身体,最后再抬头看了一眼西羌的方向,露出一个满是血沫的笑来。
夜天子,能为您战死,是我的荣幸。
回阳城的守军期盼已久的天光终于到来,而上京城中,天光大亮。
展家姑娘虽然在郡主府上住下了,可她突逢巨变,又颠沛流离许久,虽然郡主府比她之前乔装打扮住的客栈好了不知多少,可这桩不确定的婚事让她忐忑的心里更没底儿了,辗转反侧了好几个晚上,最终也没等到罗江流的回信。
这几日她睡不着,闲来无事便把魏初和长宁的三顿饭都包了,魏初一连吃了好几日,吃得有苦难言。
这姑娘的厨艺,与自己真有一拼。
奈何人家一片好意,又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知道这段时间她心里必然不好受,实在是不忍心打击她,只好委婉道:“厨艺是阿流专长,若以后你们真成了亲,让他下厨就行了,别荒废了他一身好手艺。”
她实在是不怎么会安慰人,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就恰好戳人家心坎儿上,展秋池本就不怎么好的脸色不自觉更差了,抿着嘴捏着衣角半晌,才小声问道:“罗公子他回信了吗?”
“额……还没。”魏初一怔,暗骂自己臭嘴,哪壶不开提哪壶,想了想还是勉强找了个理由给她解释道,“西北大营距离甚远,更何况若军中操练,多半儿是不在营中的,没收到信也正常。哪怕收到信了回信也需要时间,展姑娘别着急,再耐心等等看。”
那姑娘又不说话了。
魏初有些头疼。
她虽是个姑娘,可魏谦和宋意禾从小就没把她当成个正常姑娘去养,只有幼时魏衍和太后才会对她娇宠,可那段年岁过于久远,久远到她已经忘记了太后长什么模样,能想起的只有那苍老却慈祥的声音。
到回阳以后,魏谦带着她和罗江流不是跋山就是涉水,原本有的那点小女儿的性子都在见天儿的吃糠咽菜中磨灭了。是以没有什么小女儿心思的她哪怕是想破了脑袋也实在想不到面前这姑娘到底在想什么。
她又怕说多错多,只好当机立断闭了嘴。
谁知那嘴刚闭上没一会儿,陈管家忽然从门外急匆匆进来,看了一眼展秋池,走到魏初身边压低声音道:“不好了郡主,听说西羌夜袭回阳了!”
他声音压得再低,距离如此近的展秋池也听得清清楚楚。这姑娘脸色霎时白了,蹭一下站起身道:“听说回阳城距离西北大营很近,那罗公子他……不会有事吧?”
看两人齐齐盯着自己,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又捏住了衣角在手中绕圈,却没再说话了。
魏初叹了口气先安慰她:“不妨事,军中有安王殿下坐镇,阿流即便要参战应当也不会有性命危险。”随即她转向陈管家,“陈叔,劳您备匹马,我进宫去问问情况。”
陈管家应了声下去了。
她站起身来,想了想还是耐心地对展秋池道:“展姑娘,西北战事既起,那阿流的回信指不定何时能到,几个月不回也是有可能的。我知道你心中不定,可不论你与阿流的婚事成不成,只要你母亲与阿流母亲真的相识,你大可安心在此住下,只要我在京中一日,便不会有人赶你走。”
展秋池低下头,嗫嚅半天,最终只说了一句:“多谢郡主。”
西北起了战事,整个前朝的气氛都十分紧张。可后宫似乎毫不受影响,皇后、宋意禾,连带着那位三年前入宫的淑妃西羌公主,都安静得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魏初进宫时,宋意禾刚睡醒还没起身,她太医说她年轻时上战场受伤太多伤了根本,现在能不坐着坚决不能站着,皇帝下了令,无事不能搅扰贵妃,是以这云光殿平日里除了皇帝,便只有魏初偶尔带着长宁进出。
春初天寒,也不能阖宫闲逛,这让宋意禾越发无聊,整日除了睡便是睡。可皇帝身边专有个小太监,每日在崇明殿、乾元殿与云光殿三地往返,只待宋意禾醒了便向她通报皇帝今日做了什么,去了何处,见了谁,宋意禾原本不乐意听,后来实在无聊得紧,只当打发时间,听了便罢了,也从不说什么。
这倒让魏初方便了许多,若想知道京中或者朝野什么消息,只管来问宋意禾便是。
不过她问的少,除了偶尔来问问西北军中可有发生什么大事,其余的倒是从未问过。
宋意禾听说她来便知道她想问什么,也不同她废话,极其简洁道:“三千精锐,你九哥猜应该是银州先零部的人,阿流也在回阳城。他早有部署,不必担心。”
魏初倒并非担心,只是事关回阳,她总得弄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才能安心。
谁知她这屁股还没坐热,外面那个通传的小太监又来了:“娘娘,陛下来了。”